五十万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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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静谧, 孟金缨独坐一旁,除了火堆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木裂声, 便只剩下身侧二人的低语。什么朝堂汹涌,天下局势,她有些听得懂, 有些却难以理解。喜夫子也会时不时会问她两句,她只由心答,每每说完以后,他二人便默声许久。她知自己见识过少, 必然言语稚嫩不足,但她所学所教都是喜夫子曾经所授, 便也没什么好扭捏矫情的。只是她总觉神奇,并没有完全从这场意外的真相中反应过来。

谁能想到, 孟府内寂寂无名、曾带着学生胡作非为的女夫子,竟也出身长戟高门,更是当朝的达官显宦。她记得自己曾问过喜夫子,御国长公主刘僖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喜夫子当时的回答与市井无异, 然她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所知定多,想来当日不过敷衍罢了。想到这些, 孟金缨心中虽无怨怼,但第一次感受到了涉世的不易, 这种感觉在被人追杀危在旦夕时都不曾有过。好在, 她相信夫子, 也相信自己。

一番夜谈阔论,江山谋局不过指点之间。刘僖姊与岑越交流愈多,便愈加觉得后生可畏。此少年尚未弱冠,然胆略兼人,大谋不谋之才已可窥见,比之当年惊才风逸、绝艳京师的左相岑怀,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记当年岑怀青衫登龙门,红袍骑白马,桀骜不凡少年臣,于奉京一时风姿无两,家家愿以为婿。而后数年,三十拜相,青云不坠,终位极人臣。有兄如此,眼前这少年,不知将来又会是怎样的不凡出色。

“何大人?”

一声轻呼将她的神思来回,火光模糊,她刹那间慌神以为面前的人便是岑怀,几乎脱口而出一句‘岑相’。可牛文寨地牢之后,她终是知道自己心意如何,也晓得面前的人并非岑怀。她冲对面的人淡淡一笑,眼低再无隐悲,道:“你与你兄长很像,却又不同。”

方才二人一直谈论正事,岑越见她走神便出言提醒,不想她开口第一句竟提及了兄长。他微微怔愣,立刻想起姑胥湘水河畔,这位女史醉酒微醺,迷离在流光的灯火中,似是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她说逛花灯会是她从小的愿望,还说‘他’负了她。她口中的‘他’是谁?岑越心思一向细腻,思及此处,便觉蹊跷,似察觉到什么,故意开口问一句:“听何大人的口气,与家兄不仅是同袍之谊吧。”

“既是同袍,亦是同主。我离京一年,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偶然得见故人之弟,免不得感怀些。”刘僖姊敷衍几句,言语并无不妥之处。

岑越听她隐晦点出兄长为长公主党,便知此人对自己还是有些信任的。当然,他也知她说这话的另一层含义,于是继续道:“不瞒何大人,我此番来上安郡,正是家兄授意,借赈灾银粮押送的名目,暗查户部矿产造假一事。”

刘僖姊对自己暗示的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疑惑道:“户部矿产造假?”

“正是。此事乃家兄秘查,朝堂并无多少人知内情。”岑越神色渐肃,想到这半年来他一直为此事奔波,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详情你且细细说来。”

原来,半年前岑怀例查户部三司:度支、户都、盐铁。当中度支与户都二司并无异样,不过是些陈年的弊习而已。可盐铁一司却稍有不对,令他警惕。大靖的矿产都是明数,年产可达二百五十万斤。虽说每年情况不一,但今年户部册上却标明了总产三百万斤,足足多了五十万斤。底下官员汇报,乃是因陇右多了一处铁矿,产量不少,而每地矿产今年亦都有增加,这才能多出五十万斤。岑怀听此解释,知新帝刚刚即位,免不得地方要虚报些以呈新朝,至于陇右新矿,他也有所耳闻,

“可这五十万斤的矿产终究不是小数目,底下人糊弄几句,你兄长便会相信吗?”孟金缨头一次听这些,竟不觉乏味,反显兴致勃勃,主动追问了几句。

“自然不信。只是那时朝内党伐压轧正盛,兄长被人数次构陷,又不得新帝恩宠,被罚停俸避府。而从前长公主党的人,亦都自身难保,兄长不堪他们受到连累,便只能让我去查这件事。我从小受兄长栽培,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自然格外小心,暗中辗转数地,也算是有了一番收获。”

“那陇右可是真多了新矿?”孟金缨继续追问。

“一定会多的,这么大漏洞,暗中作祟的人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岑越未来得及回答,刘僖姊便先开口替他回答。她方才一边听他说,一边心中微沉,知奉京局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安稳多少,相反却是凶险暗中藏。从岑越的讲述中,她能够想象得到新帝即位后,各方势力必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局面。她当初复岑怀相位,又对右相张弛有度,便是想利用其中的微妙制衡来暂稳朝局,否则她一旦离开,便再无震慑。可如今看来,终究是她想的太过简单。岑越虽未明提,但岑怀这一年在朝中必定是举步维艰,处处为人所制,处境艰难。朝中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长公主党倒,他身边孤立无援,所以才会令无官衔在身的岑越来调查此事。

岑越点头,道:“确实,陇右我并没有亲自去,只派人去查探,结果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我暗中去的是从前那些旧矿之地,不禁查了当地的府衙卷宗,更是抓了些矿工严加审问。我心想,若真是有人要做手脚,必然会选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旧矿年岁久,各方面已成制度,容易令人忽略。可惜,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那些官员所报并非虚假。”

孟金缨听到这结果,不免皱了眉头,她以为岑越这般聪明谨慎,必然能查出些什么,但最后竟然是一无所获。

“或许这五十万斤的产量是真的呢?”

孟金缨小声说了一句,虽然不可信,但是结果毕竟摆在面前。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古怪值得怀疑的地方,多出来的东西都有出处,还能怎么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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