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志(2 / 2)

加入书签

岑越眼见此景,怔愣片刻,方凝视着她的脸,眸中带着一丝难解的激动,缓缓开口:“这是你第二次为我哭了。咱们落魄艰难了这些天,就算是有性命之虞你都没有哭过,怎就偏偏为我落泪。”

“我没哭!”她咬牙憋着,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若非此时氛围,这动作便只显娇憨可爱。她抹后又指着面前人大声道:“当初你带着那盏顶好看的灯王堵在白鹿书院的门口,与我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当时虽句句驳你,讨厌你的自大目中无人,可却也知道你这人并非恶徒,以是甘愿将小叔的字帖赠与你,望你真能解上安之困。可事到如今,你却又说什么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我虽没有夫子懂得多,但方才听你说了这么多,焉能不知你是为了自己!”

“我不是……”岑越着急上前两步,想要与她解释,可话出口却苍白无力,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你站住!”她立刻后退几步,仍指着他,继续厉声道:“你兄长在朝举步维艰,你知有人暗中布了天大的局要引你们入套,所以你在乎真相,千方百计要揪出幕后的人,是也不是?!”

“不是!”他似有所恼,脱口而出,双眼通红,像是一头暴怒却不得不隐忍的狮子。

“你是!”她替他回答,道:“你知柳大人为人自私利己,所以就挟持了他的家人来逼他配合。你知山匪疑心重又十分狡猾,就故意做了客栈那一场局让他们以为你走投无路。你兄长命你查矿产,查军器监,为的是黎民百姓,可你不惜用千万人的性命来换一个于你、于你兄长都大大有利的真相!获取真相的法子有那么多,可你不愿意放弃这把最锋利的剑,宁可伤害那么多人也要保全了你想要的东西。岑越,你好可怕,当真……好可怕。”

话至最后,她已不再激动,也不再声声质问,只用失望至极的眼睛看着他,说出那一句‘好可怕’。花灯市上风采卓然的少年,白鹿书院门口桀骜自信的少年,上安客栈里奄奄一息的少年,落难交迫时相知相交的少年,通通都不是面前这一个。原来,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面对她的质问,他那张狂的气势突然就灭了,变得十分平静,与她的目光相对,亦不再躲闪,只眸中满是失望痛心。她的一言一语都像是刀子一般插入他的心,他从不知一个不涉世事的小丫头竟能将这些看的如此通透,她一如他想的那般聪慧。

“你说的对。自三党各败,兄长连番遭人陷害,我若不狠心一些,便要由人宰割了。但我岑越,从未想过动摇江山社稷。”她既如此,他便承认了又何妨,他岑越终不后悔!

“你终于肯承认了。”刘僖姊一直在旁沉默,看他二人争执,此时才站起身来,将孟金缨拉到自己身后。

“何喜,你比我更清楚,权力的争夺需要流血,只有把握大权才能巩固国本。”他冷笑数声,道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你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这话轮不到你问。”

“累累白骨铺就的权力之路本身无可避免,我曾身处这些,自然再清楚不过。可是有一点你错了,权力不是江山社稷,野心也不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可知,当初长公主为何离京?”

所有人都以为刘僖姊避府远政,可她知道,她当初离开瞒不过岑怀。看岑越如今的所作所为,肆无忌惮,定然也是知晓了她不在奉京。

岑越不言,只转过身,独自面对岩壁,良久后才听到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些沙哑。

“或许她厌倦了尔虞我诈。”

若非这个理由,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他曾问过兄长,可他没有告诉他,只道一句‘这是她的选择’。

“先皇在世时,朝中三党鼎立,互有攻伐,祸乱不断,国本渐被掏空。后来,冯盛败,恭贤王逃,三党便只剩下长公主党,一时风头无两,即便先皇有意诛杀,也是力不能及。可是,新帝即位,长公主没有成为皇太女,反选择了离开。你说她厌倦了尔虞我诈,不愿与新帝自相残杀。人非圣贤,这么说不显得可笑么?人人都知公主爱权,若事实并非如此,又怎会空穴来风。她走,是因为她束手无力,无可奈何。”

“怎么会,她明明……”岑越身姿有所松动,不肯相信她的说法。当初长公主若执意登基,朝中固然有反对之声,可他知道,结果一定是长公主胜,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刘僖姊讽笑一声,她内心的恐惧她自不会说出,但有些事情,告诉他却也无妨。她平静续述:“政党之祸,历代亡朝皆有,长公主为天下灭了二党,便是功成?错,大错特错!她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本质上与东党和恭贤王党并无区别!先皇没有选她,臣民只认正统,她若是不选择篡位,就只能在新帝即位后继续大权独揽。这样的长公主党,与昔年的东党又有何区别?数十年后,国将不国,大靖必危矣。说到底,党祸由谁而起,为何而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毁了这江山。长公主深知此理,方离了奉京,放下昔年得到的一切权力,独去民间。她这一番用心良苦,你兄长定然知道,所以他从不阻拦。可你不知,你只道她离开将你兄长置于险地,你心中有怨,所以你要得到权力。”

山洞寂寂,三人而立,各有所思。这一番话与回音皆传入岑越的耳中,也传入了孟金缨的耳中。权力如毒,入骨髓而难剜,剔骨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

“夫子,我们走。我孟家的人行事坦荡,绝不与这等权欲熏心之人同流合污!”

孟金缨上前拉住刘僖姊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岑越的背影,带着无比的坚定和漠然。

刘僖姊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只是她与孟金缨走至洞口时,最后回头,看向那道熟悉的又陌生的背影。此乃故人之弟,她终究忍不下心来。

“湘水河畔,你不知我身份,只当我是个醉酒胡言乱语的人。我记得你当时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布衣又如何。想来那时你对我并无戒心,少年之志存高远,倒是有几分真心可寻。”

岑越握紧袖中拳头,闭上双目,仍旧没有转身。

刘僖姊反抓住孟金缨的手,二人于黎明时分离开。天际泛白,一丝晨光正好照进了山洞,那燃了半夜的火堆也只剩下火星,不久将灭。

※※※※※※※※※※※※※※※※※※※※

好的,这周有榜单,我会鞭策自己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