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24节(2 / 2)
第25章
沈朝文和大多数留学生交换生相比,经济上没那么宽裕。一开始知道有这个机会深思熟虑了很久都还在犹豫,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来的,一是因为姜默,二是因为姥姥的离世。
姥姥去世后,沈朝文料理完所有事情后赶回学校上课。几天后,他接到他爸爸周原凯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房子借他住一段,说他有了个女朋友,前段时间怀孕了,但他们的那个小房子太靠近厂里的污染车间,住着对孩子不好。
沈朝文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不要做梦,有多远滚多远,说完就挂了电话。
但这事还没完,后来沈朝文总是会时不时收到他爸发来的短信。发来的内容大多前言不搭后语,一下说姥姥那房子本来就是他的,当年厂里分房子,姥姥是沾了他的光才有机会拿下那套房子的,一下又说那房子里的电视机、冰箱都是他买的,他当时还帮姥姥出了一半买房子的钱,到最后说辞又变了,说姥姥生前答应了他,房子要留给他住……
说来说去,就是打房子的主意。
沈朝文时常在上课时收到这些荒谬的短信。他会静静看看完内容,再冷漠地删除信息。
可无视终究是无法逃避问题的。他自己就是学法的,深知这世上有很多无赖的人能找到法律的空子不要脸地钻。他担心周原凯趁自己不在鸠占鹊巢,毕竟自己不在老家,万一那人就是那么不要脸,带着新老婆就那样没皮没脸地撬了锁住进去呢?现实中这种实例很多,实务中情况很难认定,即使房子已经办好了过户也很麻烦,到时候只会后患无穷。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如果他爸到时候趁他不在住进去死活不搬一口咬定那房子有他一份……麻烦了。打官司也是耗时耗力的,他爸耗得起,但沈朝文耗不起,他还要读书,没那么多时间精力跟他耗,不值当。
猜想往往最容易产生焦虑。对一个习惯未雨绸缪的人而言,这件事太让人忧心了,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沈朝文从不相信人性有什么底线,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稳妥的办法,卖房子。想到就立刻做了,他迅速联系了当地一家中介,把那间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挂了出去。本以为这种老房子大概很难卖,这还是难出的二手房,大概要拖个一年半载,但或许得益于他着急卖挂出时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房子居然在他去英国的前一个月有了回音,他请假赶回去和买主见面,签合同,卖掉了那间和姥姥生活多年的老房子。
处理这些烦人又繁琐的事宜时,沈朝文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姜默。大多人或许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更极端些,忧不报,喜也不想报,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自己决定任何事。
去英国的前一周,梅晴女士把他叫到了家里。那天家里不止有他,他干爸姜启东也在,他们把一张卡推到了沈朝文跟前,用很温和的口吻说,国外开销大,去那边得宽裕点,这是干爸干妈给你的零花钱,拿去用,别省着。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那是第一次有人用父母的姿态给他钱,给他支持。除了死去的姥姥,没人对他那么好。
沈朝文心里很感激,但知道那不能要,坚持把那张卡推了回去,又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一张卡,对姜默父母解释说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自己也有一些存款,他会用那些钱投资自己,去英国的生活费肯定是够的。梅晴被吓到了,很不解地问他房子什么时候卖的,你什么时候去办的?姜启东也很诧异,说朝文啊,你自己办的那些事吗?怎么不跟干爸干妈说呢?
他只能答:我自己可以的,我不想麻烦你们。
听完,他的干爸干妈不说话了,用有些疼惜的目光看着他。
梅晴最后还是把卡塞给了沈朝文,说密码是你生日,不要也得要,拿着。
沈朝文没去看过那张卡的余额,他在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把卡留在了姜默的枕头下面,留了张纸条给对方,说是梅晴让他转交的。有些事不能过线,这是他心里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在伦敦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他几乎每门课都有小组论文,每天都要看大量的英文案例和文献,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这些倒没什么所谓,沈朝文从小就喜欢各种挑战,最喜欢充满困难的环境,甚至不需要什么过渡期,适应良好地在新学校里开始了新生活。
大环境影响视野,伦敦的学习生活让他眼界宽阔了很多,就性价比而言,沈朝文认为他的这趟交换来得很值,他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来了那么久,他几乎没参加过同学们的聚会,每次有假急匆匆收拾东西就跑火车站去了,一直到学期过半,小组同学们都没能成功跟他聚过一次餐。到了新环境大多人都有去游玩的心思,可同学们慢慢发现,沈朝文不爱跟他们一起出去逛,约他去伦敦眼他不去,约他去西敏寺他不去,约他去国家美术馆他不去,男的约他不去,女的约他也不去,他似乎对伦敦这个地方根本不感兴趣,对同学们的正常社交也兴致缺缺,只要有时间就收拾行李跑了。
时间久了,他们那个小小的交换生圈子里渐渐有小道消息传出:他们沈课代表的对象在巴黎!他每隔一两周就要坐八个小时的火车跑过去!有一次伦敦下大暴雨都坚持去了!能阻挡他的可能只有地铁火车全线罢工!
沈朝文并不知道自己是同学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对象。他的同学们还在小群里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冷酷的沈课代表每次去巴黎前隐隐约约会有点笑容,讨论问题的时候不会对小组成员们进行死亡提问,反而会体贴地关心大家的作业进度,给予帮助,给予鼓励。就算提问一些笨蛋问题都能得到耐心的解答,唉,去巴黎前的沈课代表简直是天使!
和太过优秀的人在一个组学习压力是很大的。团队协作的方式让大家不得不努力追赶沈朝文的进度,而沈朝文又是个争强好胜事事都想要压别人一头的性格,小组作业他也不放过,脑子里全是第一第一第一……你要是在他的组里,那每天只能被他用各种方式拉着学习,被迫进步。
好在托姜默的福,沈朝文的小组成员们每隔一两周都能迎来两天短暂的幸福时光,大家在专门八卦沈朝文的小群里祈祷着课代表的爱情能一直顺顺利利甜甜蜜蜜,让他甜到头脑发晕没空来监督大家做那该死的小组作业最好!
但姜默并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能带沈朝文出去逛,他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要么是剧院有事,要么就是要跟同学一起去外面拍东西,要么就是要去听什么大师课,要去看什么奇怪的艺术展……
沈朝文也不是很在乎姜默没时间陪他,姜默如果要工作他就在边上等,看他哥怎么跟演员沟通,怎么装台,怎么跟剧组现场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如果姜默要看展,沈朝文即使对艺术不感兴趣也会跟着去,姜默看展,沈朝文就看他,并不会觉得无聊,他觉得只要跟姜默待在一起,干什么都很有趣,不一定要特地去做什么。
姜默真正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有很认真地跟沈朝文说过,不用来得那么勤,但沈朝文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只要一有空会跑过来。他把来巴黎见姜默的那段时光,当成疲惫生活中的一场美梦。
从春到秋,他们见了很多次。姜默无法否认,每次在出站口接到沈朝文的时候,看见那人背着书包跑向自己的时候,脑中会有很多被刺激的灵感出现,那是一个个很绚烂的瞬间,很难确切描述有多美好,反正见面的时候,他确实很高兴。
难得的回忆也有很多。
某次他们出去闲逛买东西,恰好遇上巴黎游行,有抗议的交响乐团在街上演奏,有舞者在街头跳舞,他们一起驻足观看,停留,讨论,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离开时遇到游行人员和警方发生冲突,有抗议者已经开始打砸沿途商铺。第一次遇到那样混乱的场面,沈朝文担心安全问题,匆匆拉着他逃离现场。
他们那天第一次牵了手,十指相扣,在警笛、尖叫、打骂声中快步穿梭着离开。
城市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倾覆,目光所及之处全失控了。姜默被那种无序的气氛感染,无端兴奋起来,疯疯癫癫地回头对游行人堆喊了一句:全世界无产阶级者联合起来!沈朝文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捂住了才想起法国人民听不懂中国话。
俩人傻愣愣的,就那样站在游行的队伍里对视了几秒,脸莫名其妙红了,没头没脑地靠近对方……姜默那一刻有点想吻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有一种冲动。可不巧身后有游行的人推了他一下,冲动被撞散了。
他顺着别人的力跌进沈朝文怀里,笑着说,怪了,你刚刚在我眼里晃来晃去,好奇怪,我像是喝醉了!
还有一次。姜默刚和一群同僚做完一个话剧要去聚餐,庆功宴不好推辞,他带着沈朝文去了。席散天色已晚,他们和往常一样走了一段,谈天说地,说着说着,他们遇见一只流浪猫。姜默醉醺醺地拉着他蹲下,跟那只偶遇的小猫咪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沈朝文觉得他可能是想家里的小猫咪卓别林了。
跟猫说完话,他们继续在深夜的巴黎街上散步,走着走着,突然下雨了。都没有伞,姜默一时兴起,笑着拉他去淋雨,沈朝文陪他走了一段,无奈地陪他淋了会儿雨。最后都冷得受不了,只能双双躲到屋檐下打车。
上车后姜默靠着沈朝文不说话,魂不守舍发了会儿呆,突然低低地说了句法语。沈朝文扭头,问他在说什么。
姜默只是靠着他笑,答一句,我说你是猪。
但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那一次。
那次姜默和同学一起做的一个短片剧本出了点问题,沈朝文来找他的前一天晚上,他通宵写了一晚上剧本,等去火车站把沈朝文接回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陪弟弟吃了晚饭,吃完又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心无旁骛地开始改那个乱七八糟的本子。改到一半他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沈朝文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转移到床上,闲着没事做,又帮姜默收了收房间。
打扫的时候沈朝文判断姜默最近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房间里一堆囤积的法棍,垃圾桶里全是咖啡渣和酒瓶子,他忙的时候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朝文那晚根本睡不着,看姜默睡觉看了大半宿,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斥巨资在网上定了一些食材调料送到姜默的公寓,趁他哥睡觉的时候在厨房静悄悄包好七十多个饺子,多的都冻在冰箱里,整整齐齐放好了,留出一盘就放在餐桌上,写了纸条压在盘子下面,让他醒了自己煮着吃,冰箱里还有。
姜默那一觉一直睡到下午,醒的时候沈朝文已经离开赶火车去了。
走出房间,姜默在家里的餐桌上发现一盘包得很漂亮的饺子。他那位不太靠谱的意大利室友大哥正抽着烟端详那盘“艺术品”,很新奇地问姜默,为什么食物可以这么好看?
沈朝文不会做很复杂很精致的菜,厨艺在姜默看来也就一般般,但大概因为是北方人,面食做得尤其好。
姜默怀着感恩之心把那盘饺子煮了,还开了瓶朋友送的香槟来配这盘珍贵的饺子。吃的时候他热泪盈眶地给沈朝文发消息,打了一堆字出来,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只发了一句:哥感动得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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