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7节(1 / 2)
隽玲小姐一路沉默,看着也不是多话的性子,如今这番仗义执言便颇令白清嘉感到意外,忍不住就侧脸多看了她一眼。
她是中等身量,相貌并不出众,但看面相是个脾气好的,此时看着徐隽旋的神情却明显有点硬,让徐隽旋也冷哼了一声。他大概也觉得不好当着白清嘉的面跟妹妹吵起来,于是索性强行打了岔,问白清嘉:“清嘉可感到口渴?我为你倒杯水来吧?”
这是个不能拒绝的好意,否则便是搅人家兄妹的局了,白清嘉遂点了点头,说:“谢谢,有劳。”
徐隽旋遂转身走出了偏厅,与徐隽玲错身时发狠地看了她一眼,让他那小房生的可怜妹妹禁不住瑟瑟地打了个颤。
而出现在众人谈话中的徐冰砚此时仍在军营中忙碌。
他是军中最年轻的中校,身上担着替徐将军掌管整个沪军营的重任,做事一向谨笃用心,凡军中事务无论大小皆一一过目,最近的军火采购自然也不会假手于人,是要亲自洽谈的。
自辛亥以来,欧美诸国皆对华大量输出军火,无论革命派还是保皇党,只要手中握着真金白银的硬通货就能买入各式枪炮,英、美、德、俄、日,几国都是如此,其中德国货最为走俏,占国内进口军火总量的六成以上。
徐振对德国人的印象尚算不错,一直偏好与他们合作,可架不住日本人执拗,每回都很卖力气地派人与徐冰砚接洽、推销他们的军火,其中一个叫木村苍介的最为难缠,一年总要找上门来好几次的。
今日他们又来了,在军中待了好几个小时才遗憾离去,徐冰砚从议事厅出来已接近下午五点,他简单喝了两口水又转去了校场,彼时士兵们正在练刺杀。
今日带训的是他的副官张颂成,看到他来以后上前敬礼,徐冰砚简要查问了几句今日练兵的情况,张颂成都一一答了,顿了顿又稍显犹疑地说:“方才徐小姐来了……说想见长官一面。”
徐冰砚听言默了一会儿,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问:“现在人呢?”
“走了,”张颂成局促地回答,“照之前长官的命令……硬打发走的。”
徐冰砚点了点头,仍然面无表情,只是语气平和了一些,说:“做得好。”
张颂成颇为尴尬地接了这句表扬,眼前却又浮现出片刻之前徐小姐瞪着他的那个样子,又是凶巴巴又是泪汪汪,可真叫他为难。
唉。
正琢磨着,耳边又传来长官的嘱咐,说:“今晚我要去官邸见将军,夜训你代我多上心。”
张颂成听言即刻回神,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地答了一声“是”,继而目送长官转身离开校场。
第11章 和牌 比蝴蝶飞过花枝还要短促轻盈。……
晚上七点,徐冰砚驱车抵达了徐将军官邸。
那时徐白两家人已经一起用完了晚餐,正热闹地在二楼偏厅里打麻将,他从一楼楼梯口经过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他觉得自己上去有些不太合适,遂请佣人去请徐将军下楼到书房,他要把今日跟德国人签的军火合同给他过目。
佣人上楼去传话了,没过多久又走了下来,说徐将军打牌正在兴头上、暂抽不出功夫下来,请他直接上去。
他犹豫一下,点头说了声“好”,转身走向二楼。
偏厅中灯火明亮,到处都是女人的笑声,麻将在牌桌上相互碰撞发出的哗啦声也很清晰,这在徐家是一个很常见的夜晚。
他和往日一样平常地走过去,进门的那一刻却在牌桌旁看到了……她。
她正垂着眼睛看牌,也许是今夜打得不顺吧,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可看起来仍然非常美丽——他一直觉得她是姹紫嫣红的,倘若圆明园不曾在辛丑年被来自西洋的强盗一把火烧毁,那么隐匿于那座园林中的明艳春色便该是她妆台上的一盒胭脂。
而此时她好像输了,正很不高兴地把面前的牌推得一团乱,大家都在笑,而她则在无意间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盛满春意的眼睛倒映着厅堂中的灯火,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明亮了。
他很快就别开了目光,并未与她对视,但其实他最终还是要朝她走过去,因为徐将军正与她同桌打牌呢。
今夜的徐振十分开怀,也许是因为和了牌,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正一边高兴地听着姨太太们的奉承,一边又张罗着说要再打一把,并未看到已经走到他身边的义子。
还是徐隽玲先走上前招呼了他:“冰砚……你来了。”
他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姐姐”,从白清嘉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徐隽玲绯红的脸颊。
这……
她微微挑了挑眉。
而此时的徐冰砚已经转向了徐振,神情动作还跟往常一样严肃,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了对方手边。徐振随手接过,一边洗牌一边单手拆开查阅,但其实也只是随意地扫了几眼而已,嘴里一直问:“你已经看过了是吧?”
徐冰砚答:“是。”
徐振于是点了点头,好像放下了心,又背着身朝徐冰砚伸出了一只手,他会意,很娴熟地从军装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摘掉笔帽后递到徐振手上,徐振接过,随即就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前后不过几秒钟。
徐振将钢笔和签好的文件一并交还给义子,徐冰砚接过后就打算离开,恰好这时偏厅又来了人,徐将军的秘书冯览走了进来,说北京来了电话,要徐将军亲自接听。
北京的事都是大事,偏厅里的人包括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白老先生和白清平都竖起了耳朵,徐振知道这事儿可不能再推给义子料理了,遂不得不压下自己难得的好兴致从牌桌旁站起来。临走前一想,觉得听过北京的电话后大概率还是有要用到义子的地方,于是又拍了拍徐冰砚的肩,说:“你留一下。”
徐冰砚低下头,再次答:“是。”
徐将军走了,牌桌上于是空出一个位置,谁来填便成了一桩紧要事。
如今牌桌上坐的是白清嘉、徐隽旋和徐将军的四姨太,贺敏之不会打牌、邓宁已经打过了一局,此时都在偏厅的长沙发上坐着,跟各自的丈夫闲聊着;其他几位徐将军的姨太太倒有对打牌感兴趣的,譬如六姨太就想上桌,却被四姨太嫌弃了,还被调笑:“你打得最差,偏偏瘾又最大,今日家里有客人,可不兴丢人呢。”
大家都笑,四姨太又转头撺掇七姨太上桌,对方却笑着摇头推辞,说:“今日将军手气好,该是把这个位子的运都占去了,到我这儿什么都不剩,不是活该输钱?还是不打了罢。”
四姨太一听又笑骂:“真是钻到钱眼儿中去了,丢几个银元又值什么?”
说着又扭头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徐冰砚身上,道:“不如还是冰砚来打吧,他打得好,可不怕输钱。”
姨太太们听言都是笑、又叫好,气氛有些难言的微妙,大概年轻鲜艳的女人们在上了年纪的徐将军身边待得太过寂寞了,因而到了年轻英俊的军官面前便总免不了要存几分曲折的心思,虽不至于真想折腾出什么事,可却实实在在有那么几许香艳的狂想。
白清嘉心想,叫这个男人来打麻将?好笑,他怎么会同意?那样一个严肃冷沉的人,绝不可能对牌桌上的事有兴致的。
刚如此想罢,果然便听到他的婉拒,说要到楼下暂坐等徐将军指示;姨太太们却都不肯,个个左一句右一句的劝,她心想再劝也没用,那男人必然无趣又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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