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9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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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姐又怎么会怪她呢?她是那么柔婉宽容的性子、也知道她是为她好的,于是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一边轻轻咳嗽一边说:“不是你的错……咳咳……我也没什么事……”

这番宽慰却让白清嘉心中的歉疚越发强烈,而且一股火气也是越窜越高——她是想错了,以为提点几句就能让对方长记性,孰料疯狗却是听不懂人话,不好好吃一番教训总是不能清醒!

她怒得气都喘不匀了,“嚯”的一下就从床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摆明了就是要去找人寻仇,薛小姐都拉不住她,只听她“噔噔噔”地下了楼,没想到刚刚火冒三丈地拉开洋楼的大门便瞧见高立明那个混帐王八蛋站在了门外,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身后左右还各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把人架着,场面真是十分惊人。

白小姐也没料到一开门会看见这样的光景,一时也被吓得心头一跳,定了定神才问:“你们这是……”

哪成想她这话还没问完,那被打得都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高家小少爷便痛哭流涕起来,仔细看看两条胳膊都断了,尤其右手的姿势十分怪异。

他嚎啕道:“我愿意离婚——我真的愿意离婚——”

离婚这种事,在1917年的民国可真要算个稀罕物,谁都知道它已被写入了法典、明明白白就是可以离,可实际上这满天满地的又没有人真的离过——大清朝虽然亡了,可它的遗民真是无穷无尽,人人都觉得“离婚”是邪魔怪道、会坏了几千年的祖宗礼法——什么是“离婚”呐?难道在婚姻上女人还能跟男人讲个平等么?难道不是只有被休弃赶出家门的分么?

可偏偏这开天辟地的第一遭就这么直挺挺撞到眼前来了,还是这打人的混账亲自求着送来的。

他跪在薛静慈床前忏悔,说自己做错了、完全错得离谱,既不该动手打人又不该出言不逊,可惜大错已然铸成,如今不求妻子原谅,只求她能点头答应离婚。

“我愿意给你赔偿!很多赔偿!”

他像是生怕她不答应,即便被打得嘴都肿了、说不清楚话,却还是坚持着含含糊糊地说着。

“这个房子给你了!另外我还会给你两万大洋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我们便就此彼此放过吧!”

这番恳求真是情真意切潸然泪下,也不知道是在多大程度上看了身后站的那两位黑衣壮汉的面子,说着还颤颤巍巍地举出了一份文书,白清嘉警惕地代静慈接过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份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一切赔偿条款皆列得清清楚楚,只差静慈的签字和政府的印章了。

这么快的手脚总不会是昨晚挨了一宿打的高小少爷的手笔吧?

二哥……

白清嘉微微垂下眼睛,心里已将事情的原委摸得差不多了,转身将文书递到静慈手上时又不禁放柔了声音,轻轻说:“你看看吧……要我说,能离总是好的。”

而此刻的薛小姐却已有些恍惚自失。

离婚……

这样大胆的事似乎总是与她无缘,她应当是保守的、是软弱的、是做不成事的……可手上这份薄薄的文书又实在太过诱人,她只要在上面轻飘飘签一个字便能斩断紧紧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尽管这并不能抹去那些已经粘在她身上的污迹、也并不能阻挡此后旁人对她的冷眼与非议,可……

……却能给她自由。

干干净净的自由。

她实在克制不住向往,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已再次跳动了起来,拨开充满死气的迷雾透出一点生机,那么贪婪又顽固,令她同时感到无奈和满足。

“我父亲那边……”

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试探着问。

“我去说!”高立明立刻抢过了话,唯恐她生出任何顾虑,“我一定会去请罪!离婚都是我的主意!岳父如有不满也都应当怪我!我、我绝不会食言!”

……看来真是被打怕了。

薛静慈垂下了眼睛,又扭头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风景,那正是一个很灿烂的夏日,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所有花都在开,小孩子们在街上来来回回地笑闹,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我不需要这幢房子,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赔偿,”她像是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眼睛根本移不开,手指却一直攥着那份文书,越攥越紧,“……只要离婚就好了,你把内容改动一下吧。”

这于高立明而言很是天大的好事,却令白清嘉感到十分不妥。

——凭什么不要房子不要赔偿呢?人善被人欺,静慈就是性子太好所以才屡屡受人折腾,要她说就要狠狠敲这混人一笔,好歹要让对方为自己作的恶付出些代价。

可当静慈扭回头来的时候她又从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泪光,并不是顾影自怜的悲伤与哀怨,只是柳暗花明的解脱与喜悦——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也许眼下便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主动拒绝什么,告诉别人她想要什么、她不要什么。

分明是另一种坚强……与别人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于是也就歇了继续劝她的心思,暗想横竖往后她有她和二哥照顾、日子无论怎样都会过得很好,这高家混账的钱收不收也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接着她又想扭头再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高小少爷教训一顿,可他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狼狈模样也实在是让她找不到地方下手了,心中一面慨叹二哥做事决绝、一面又不禁担忧他会因此摊上什么官司,毕竟高家背后说不准也有什么倚仗,若是他们知道自家小儿子在外面受了这样的折辱,那……

她抿了抿嘴,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安,越发没有继续为难人的意思了,只将那份待改的离婚文书随手丢给对方,由着他拖着一身伤千恩万谢而去。

第155章 蛊惑 “我带着你,没事。”

六月将终, 七月将至,与之一并到来的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官司。

——民国六年七月初一,巡阅使张勋驱黎氏而尊溥仪, 改当年为宣统九年, 通电全国改挂龙旗, 史称“丁巳复辟”。

虽说远在沪上的徐冰砚一早就料到北京会出大事, 可却也实在没想到黎段二人的府院之争最终牵扯出的竟会是复辟这样的闹剧——上月中旬,张勋便假借襄助大总统之由率五千“辫子军”一路北上, 表面上说是为了“调停”,可实际刚一进北京城的城门便急召各地大清遗老“襄赞复辟大业”,6月30日还在清宫煞有介事地开了一场“御前会议”,声势实不可谓不大。

他在抬了清室之后也没忘了自己, 立即便自任首席内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另还将最忠实的保皇党康有为任命为“弼德院”副院长;京城的百姓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在袁大总统之后皇位又回到了爱新觉罗家, 一时间原本早已歇业的黄龙旗店又忙忙碌碌地开了张, 已然剪掉辫子的男人们也又到处琢磨法子买假辫子,实在是热闹得开了花。

可惜这场铺张的闹剧最终也没能唱多久, 7月12日段祺瑞便率讨逆军讨逆, 区区五千“辫子军”焉能抵抗?自然立即节节败退;张勋本人也无奈逃窜至东交民巷荷兰使馆,刚坐上皇位没几天、龙椅还没捂热的溥仪再次宣告退位,复辟在区区十二天内便宣告了破产。

此后黎元洪大总统正式辞职,曾在南京办公的直系将军冯国璋进京任代理总统, 段祺瑞则复任国务总理,自此之后直系力量愈强,整个国家的局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而还不等全国上下对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变动作出反应,北京政府便于1917年8月14日正式对德奥同盟国宣战, 且果然如徐冰砚此前所预计的那样并未直接派出军队、而是选择输出劳工。

这个消息总算给了全国上下的有识之士一些颇为切实的抚慰,大家决定暂且将上个月发生的复辟烂事往旁边放一放,以便腾出一颗心扑到欧洲的战事上去,虔心祈求战争早日结束、协约国早日得胜,如此一来中国便能在未来的和谈中捞到一些好处,兴许还能从此转了国运跻身强国之列,往后再也不必当牛做马任人宰割了。

而无论外面的风风雨雨是何等暴烈,眼下徐冰砚和白清远最主要的心思还是放在了他们自建的军火厂上。

沪上繁华、又是各方势力混杂之地,要无声无息地造出一座成规模的军火厂自然难如登天,单是这选址的问题徐冰砚便没少头痛——城内必然是不行的,只有到城外的荒山里去寻摸,派人暗中找了一个多月才发现一片废弃的矿洞,地下的结构尚且完好,修葺一番还能投入使用,四周群山环抱人迹罕至,正是按制建厂的绝佳去处。

白二少爷亲自来看过,也觉得这地方十分合适,和徐冰砚商议后两人决定将军火制造转入地下,地上部分则继续以矿产开采做由头,这样即便往后被人发现也有借口推脱,起码尚存转圜的余地;二少爷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很快便秘密调集人手资金开始筹备营建事宜,另还从南洋请来了武器制造的专家以资后续,所有动作都格外小心。

尽管上面有巡阅使将军代为遮掩粉饰,但为求稳妥,一切与军火厂相关的工作还是只能在夜晚进行,白二少爷因此也不得不跟着昼伏夜出,一到晚上便看不着人影,也就白天能回家睡上几个小时,到了下午又要离家到外白渡桥附近的礼查饭店去,只因那里如今已是薛小姐下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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