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6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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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开两步,绕过她匆匆而去。荣安不好再追上前,恨恨地跺脚,咒道:“卫雍和你这木头!”

“殿下,殿下!”贴身的小宫女快步走来,低声与她耳语,“打听过了,原来佑王殿下写了一篇赋,得到了木太师嘉奖,卫公子有不同见解,当场驳了两句,给木太师赶出尚书房,还斥他‘目无君父,狂悖乖张’。”

荣安闻言,登时柳眉倒竖,“木太师向来偏心六哥,为讨好六哥,自然什么都说他好。卫臻只是伴读,木太师这是瞧不起他呢!”

被人瞧不起的卫臻快步走出宫门,径往城东的楼外楼去,叫了一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酌。木文远便在此时登楼,一眼认出喝闷酒的卫臻,“雍和,你怎在此?这个时间,不该正在宫中,陪殿下读书?”

卫臻起身行礼,两人一同坐了,卫臻遮掩自己的不快,闷声道:“今日散讲早些,昨日瞧书,有篇策论不大想得通,这时间这楼里静,风景又佳,正在此思量。木兄怎会来此?”

木文远接过卫臻斟的酒,一口饮尽了:“我也正为一事烦恼,与家里说不着,自己出来散散心。”

他苦笑一下,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卫臻好奇心给他勾起来,凑近低问:“发生何时?与老师争执了不成?”

木老爷子是个火爆脾气,又固执又迂腐又不近人情,常常逼得几个儿子欲哭无泪唉声叹气。木文远一说烦恼,卫臻自然就想到这上头。

木文远许是两杯酒下肚,人轻松了不少,想到卫臻平素为人诚挚可信,稍一犹豫,就把心事同他说了,“……你是家父门生,也不是外人,我就告诉你吧,……是关于我二妹妹的婚事……”

卫臻脑海里浮现木锦瑟抱琴躲在屏风后露出的半张脸,耳尖微微泛红,闷声饮了一杯酒,喉结滚动一下,强忍住没有吭声。

“这不,下个月她就及笄了,正赶上宫里三年一次的选秀,各家都得把族中适龄女子名帖庚字报上去,二妹恐在其中。”

“木、二小姐不想入宫?”选秀本是寻常事,木家如今正受重用,别说木锦瑟才貌双全,便是个无盐夜叉,宫里多半也愿留得,这烦恼定不是担忧选不上,而是怕给选上了。

“是父亲不准。”木文远叹了口气,“父亲虽侍朝廷,教导几个皇子,却并无进取攀附之心,这不,宫里消息一传出,父亲就立即吩咐母亲,赶在旨意下来之前给二妹匆匆定门婚事。”

卫臻略愣了片刻,哑然失笑。

他不正为此,才入了某些权臣之眼,想将女儿嫁与他么?他也正为此烦,不想,与木锦瑟倒是同命相连。

“这却也是好事,”卫臻安抚道:“有老师和师母为二小姐筹谋,不怕前程不好。木兄何须如此烦恼?”

“唉!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木文远重重叹了一声,“我爹瞧上了一个叫什么刘志高的文人,家贫无势还罢了,那幅性子,俨然就是一、一头倔驴,妹子若真嫁过去,将来有得与他挨苦。”

卫臻面色一变:“这……”

木文远教养极好,他出言损人为“倔驴”,实是很难得了,卫臻对此人略有耳闻,知他绝对不是夸张,形容那人为“倔驴”,简直已经太委婉了。

“你听说过他在城门前当众挤兑京兆尹孟大人脱靴换给农妇的事吧?……那刘志高才入御史台几天,几乎将城里有名有姓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不讲情面不说,还喜多管闲事,连人家威武侯凯旋回城,天子亲自出迎的这种喜庆场合,也要跳出来指着皇上和侯爷鼻子大骂人家越礼,……我爹他……唉!别提了!”

木文远掩面叹息,许久,又提杯饮了杯酒,做儿子的,不好直斥其过,心里百般不服,只有化在酒水之中。

卫臻有些明白木太师的用意。

世家势弱,渐渐攀附宗亲。他想做清流,想留清名,便要逆势为之,做出姿态,刘志高直言进谏、死守礼法这幅倔脾气叫天子头疼不已,又要做出虚怀若谷、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的大度姿态,又在背地里不知怎么咬牙切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人将木太师不便做的事做了,将木太师不便骂的话骂了,其实本质上说,木太师与这人并无区别,他们是同一类人。严于律己,苛于待人,固执守旧,迂腐不化。

拿一个女儿的终身来换虚名,在世家看来,也并不可惜。

只是这个女儿,名字叫做木锦瑟。

卫臻对此,便无法苟同。

“这未免委屈了二小姐。”卫臻状若无意,其实袖子下的手捏的死紧,“刘志高虽有才名,却也太过……其貌不扬了些,又性情暴躁,不通世故……”

他背人说人坏话,心虚得微微面红。

“哪里轮到她给自己做主?”木文远叹了一声,“来,喝酒吧。回头还要替二妹准备婚事,这些事,父亲是不理的,都在我和母亲身上。”

卫臻心头微酸,这么说,这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再无转圜可能。

……………………

木府外书房,卫臻和几个世家子弟一溜儿坐在下首蒲团上头,发呆过程中,听见木太师点了他的名字,“雍和!”

“今日我在尚书房斥你,其因为何,你可想清楚了?”

是要他当众反省罪己……卫臻不敢露出不悦神色,恭恭敬敬的起身一礼,复又拜道,“学生明白得……”

木太师面容僵肃:“但愿你真的明白,你这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激进偏执,需知这世上,心比天高、心狠手辣、能谋番事业的枭雄不多,善于钻营、祸国殃民、带坏了风气的乱臣贼子却不少,你喊我一声老师,总不能叫你胡作非为毁了我的清名……”

一大串严厉的词锋抛出,屋里一众子弟大气儿都不敢喘。卫臻恭恭敬敬地垂头听训,不时出言附和一声“老师教训得是”、“是学生错了”……

等到他从书房出来,腿已经跪得发麻。身边友人安慰道:“雍和,老师这是看重你,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才愿意费唇舌点醒你……”

卫臻点头致谢,“我明白,我没事,谢谢关心……”

等众人三三两两的走远,他落后一步,回望这座让他倍感压抑屈辱的庭院,他是比较进取,比较善于钻营,难道这就是错么?

顽固不化地看不清形势,一味用不值钱的尊严去对抗命运,就一定是对的么?

回眸,对上一个淡而细的影,卫臻眼里的恨意和羞恼登时化成愕然、和惊喜。

“你……来找老师?”

这个时辰了,内宅眼看落钥,怎料能在这里撞见她?

木锦瑟身边跟着个抱琴的小婢,见是卫臻,面色微微一红,“卫公子。”

两人分别怔住,一个垂头,一个顾向其他方向,某种尴尬的气流在夜风中涌动,懵懂的婢子不由小声提醒:“小姐,不进去么?”

木锦瑟为之大窘,头垂的更低了,“卫、卫公子好走……”

卫臻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一情急,竟出口唤住她,“二小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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