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 第4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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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尔蓦地想起白日里他与盈盈聚在一处,两个小脑袋凑近低语的模样,忽然理解了全天下母亲对于儿媳的恶意。

现在不过是几岁的稚子小儿,她便觉着孩子有时将注意力放在他人、他处上,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备受冷落,往后他有他的家国天下,她真无法想象她还能如何。

儿大不由娘,从前年幼,他天天腻在自己身边,可往后这般时候只会愈来愈少,对自己的需要亦是。

他会有朋友、师傅、心腹、妻妾、儿女,他的一生里,她这个亲生母亲在心中的位置,再不会是全部。

可他必须要长大,她自己唯一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到他安康幸福地长大成人,是以她必须要慢慢放手,送他去文华殿读书是第一步,往后她还要亲手送他去学习骑射,亲手给他选个稳妥聪慧的儿媳妇。

她站在这里,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脑子里恨不得将他的一生都过遍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她都愿替他受了,好让他永远都如今日快活无忧。

心中一面酸涩吃味,一面欣慰感慨,皇后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砚离察觉到母亲的沉默,抬眼瞧去,只见皇后立在那里,悄悄红了眼圈儿,忙放下了绳子,唤道,“母后……”

钟离尔强作镇定,吸了吸鼻子,走过去坐在榻边,握了儿子的手,试探问道,“离哥儿今儿见到刘大人家的千金,觉着如何?”

砚离看了看母亲,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明知故问地摇头晃脑,“母后何意?儿臣听不懂。”

她也被逗笑,却还是撑着面子道,“离哥儿觉得盈盈好看么?”

小人儿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母亲叹气,随即便学着她的口吻道,“母后甚美,庸脂俗粉何能及母后也?”

她蓦地被逗笑了,伸手轻轻去呵小人儿腰间的痒,佯装薄怒,“好呀!离哥儿竟然学会以牙还牙了,看母后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离哥儿嘻嘻哈哈闪躲着求饶,她趁乱一把抱住了孩子,在小脸上亲了一口,满足喟叹道,“离哥儿与母后说说,什么才是爱呢?”

孩子将头轻轻枕在她肩头,认真想了想,“儿臣愿意将喜欢吃的、喜欢玩儿的,都交给母后,是这样么?”

她将他拉起,瞧着他与自己酷似的眉眼,刮了下儿子的鼻尖笑道,“是这样,也不全是这样。如果我们离哥儿以后遇见一个人,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厉害,但你还是觉得心疼她,看穿她风光背后的疲惫辛酸,那就说明这个人,和别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砚离认真思考着母亲说的话,然后恍然大悟道,“就像其他人会夸赞砚离的字好看,可是只有母后会在砚离练字的时候,觉得砚离很辛苦一样么?”

皇后赞赏颔首,“可这只是爱的一部分,在母后心里,长长久久、不离不弃的陪伴,历尽千帆过后,还愿意为你遮风挡雨的人,才算是真的爱你罢。”

她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像他幼时哄他睡觉一般,心满意足地感慨,“真快呀,我们离哥儿好像昨天还在母后怀里哭闹呢,一转眼都像个小大人儿一般模样了。母后会长长久久陪着离哥儿,看你就这样,一天一点儿的长大的。”

砚离脸红扑扑的,瞧着母亲心下感动,却因着自己男子汉的矜持,犹豫了片刻,还是仰起头亲了母亲一口,然后认真许诺道,“砚离也会一直陪着母后的,就算以后娶了太子妃,也一直会对母后好的!”

她看着儿子郑重承诺的模样哭笑不得,无奈笑着点头应了,才缓缓哄着离哥儿睡下了。

天鼎六年八月廿一,又一年金秋落叶,皇后从坤宁宫往文华殿去,预备将下学的太子接回来,行至殿内,才发觉砚离仍在临字,便示意阿喜等人噤声。

方卿愿在案前瞧着太子奋笔疾书,不经意抬眸,却见皇后在殿外静立,二人目光相对后,她对着师兄浅浅一笑。

他瞧了眼太子,缓步出了殿,对皇后含笑一揖,钟离尔怕打扰儿子,与他往外行了两步方轻声道,“师兄快不必多礼,自打师兄任职太傅,本宫虽避嫌少来探望,砚离却常与本宫提及对你的绵绵崇拜,本宫这个母后可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方卿愿无奈摇头,“娘娘何等才学,臣断不敢班门弄斧,何况殿下惊人聪慧,臣时常觉着不消多时,臣便在殿下面前相形见绌了。”

她瞥了眼伏案沉思的儿子,欣慰一笑,又听方卿愿缓声道,“今日教习‘释’字,臣一时没忍住,便提了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太子才思敏捷,便与臣往深讨教了几句,不免涉及皇权战事。不料后来却书了一言,让臣实在心中惊喜交加……”

她闻言心中不安,忙询问道,“是何?”

方卿愿回首谨慎瞧了眼砚离,方对着皇后一字一句道,“贤君犹在,太子可死国。”

皇后心里蓦地一颤,不知该作何想,几番挣扎才对着师兄正色道,“他有这份儿心,师兄与本宫知道便可,却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太子身边虎视眈眈之人甚多,以免被有心的拿来胡做文章!”

方卿愿安抚一笑,颔首道,“娘娘放心,臣省得,太子年幼早慧,锋芒如同娘娘当年,若是出挑太过难免树敌,且臣亦不欲教人平白质疑太子一颗赤子之心。”

她咬唇颔首,目光带了丝心疼瞧着殿内儿子的身影,轻声叹道,“实不相瞒,本宫并不欲教砚离从小活在太子这个头衔的束缚之下,将来若他并不醉心于政事,哪怕能助他脱身,本宫也是愿意的。帝王家有什么好,本宫只盼着他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安康,遵从自个儿的心愿,才算活得像个人样儿。”

方卿愿知晓皇后从小为着许多虚名所累,心中自是颇有感悟体会,便许诺道,“娘娘放心,臣有幸为太子太傅,定会拿捏分寸,不平白教殿下拘泥其中,失了本心本性。”

她瞧着眼前的良师挚友,自幼便陪伴了解她的人,真心舒缓了担忧,坦荡笑道,“离哥儿有师兄做太傅,才是三生有幸,也只有将他交给你,本宫才能放心得下。”

待到殿内砚离书完了今日功课,便轻唤了一声太傅,皇后与方卿愿进殿仔细检查过后,瞧着砚离与太傅行礼告辞,方对着儿子招了招手。

小人儿方才还正襟危坐的模样,见到母亲终于放肆笑着奔了过去,一把奶音唤酥了她的心,“母后,离儿下学啦——”

皇后俯身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不过白日个把时辰不见,却仍觉得想得抓心挠肝,抱着他不住道,“好,母后这不来接离哥儿回宫了么,今晚小厨房做了蜜糖酥,离哥儿念书辛苦,奖励离哥儿吃两块儿好不好?”

砚离眼睛蓦地一亮,晃着她的衣袖拼命点头道,“真的么?好好好!母后快带砚离回宫吃蜜糖酥,砚离口水都要流得这——么长啦!”

他兴奋得拖长了音手舞足蹈比划,方卿愿瞧着二人母子情深,也识趣拱手行礼,清欢便吟吟笑着为太子理了书袋,皇后朝着太傅颔首,起身牵着儿子往坤宁宫而去。

待到皇后太子远去了,太傅方在殿内将今日太子所书的肺腑之言,从厚厚一沓宣纸中挑了出来,凝眸盯着沉思一瞬,仍是谨慎将它妥帖收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日都有更新,周一起更新凭缘分!

第63章 亭如盖

宫道上一拨一拨的换值宫人俱垂首侍立,皇后领着太子闲庭信步,落日余晖尚刺目,砚离不自觉抬了小手遮住额头。

钟离尔垂眸瞧见儿子微微眯起眼睛,心生疼爱,“离哥儿可饿了么,要不要明日母后为你带些点心来?”

砚离摇头,乖巧道,“文华殿是儿臣念书学知识的地方,在儿臣心里神圣不可犯,儿臣每日都好,母后不必忧心。”

她知晓自己儿子的脾性,欣慰一笑,复又听砚离带些犹豫道,“母后,今日太傅与儿臣讲了‘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儿臣有一处不明,想与母后请教。”

思及师兄方才所言,钟离尔默了片刻,仍为儿子的心意而喜忧参半,却还是笑问,“离哥儿说罢。”

砚离扬起小脸看了看皇后,轻蹙了眉头道,“宋□□杯酒释兵权,可堪称仁政么?”

皇后颔首,“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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