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 第4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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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巧弈败

自一年前,钟离尔便再也不曾见过祁桑。

今日来前,江淇须得上朝,便不能陪她同来翊坤宫,又吩咐了清欢带着宫人陪同皇后同来,这才放心离了坤宁宫。

站在门可罗雀的翊坤宫门口,回想当年祁桑盛宠时的热闹光景,她轻笑着摇头,中宫与此处,几番瀚海沉浮,轮回交替,这是她二人的命数。

出身高贵的女子,由着母族的兴衰在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独自吞咽下多少个夜晚的冷月,惴惴不安,辗转反侧,生死一线,想来祁桑如今也必定感同身受。

她蓦地想起今晨那个人,芝兰玉树,站在殿内对自己浅笑的模样。

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承认,可这些年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人事无多,他算难得一个。

清欢瞧了眼皇后,小心问道,“娘娘心中高兴,咱们便进去罢?”

钟离尔红了面颊,不好辩解什么,便咬唇颔首,由着清欢扶进了这宫室冷清的朱门。

司宜带人前来给皇后请安,殿内一阵淡淡奶香味,是有孩子在的地方独有的温馨清甜,偏殿传来隐约的婴孩啼哭,她环顾了一周,蹙眉问道,“孩子竟放在偏殿养么?”

司宜恭敬垂首回话,“是,贵妃娘娘不愿听闻孩子哭声,若是吵闹到了,娘娘要不悦的。”

谈话间内殿果然传出摔碎茶盏的声音,她听见贵妃的怒喝,“就知道哭!和嫔什么时候带人来把这个丧门星接走?她不是想要孩子么,不若就今天送去给她!”

宫人俱是遮掩了面容,心下难免不齿贵妃这般做人生母,钟离尔亦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去瞧瞧孩子,咬牙挣扎了半晌,还是作罢,只对着司宜道,“本宫进殿去瞧瞧贵妃。”

司宜带着人忙通报了进去,内殿安静下来,东厂的番子先行一步为着皇后开路,钟离尔与清欢对视一眼,方缓步踏入内殿。

一片狼藉中,昔日容貌娇妍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面色蜡黄且丝毫没有生产过后的丰腴状,反而瘦得令人害怕,不修边幅地蜷缩在榻上,只剩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直勾勾盯着皇后。

钟离尔心中震颤一瞬,难以相信眼前人,便是横行后宫前朝,赚尽了天下女子艳羡的贵妃。

祁桑的嗓子因着正日的叫喊而嘶哑,对着皇后冷哼一声,指了指一殿的番子,不屑道,“娘娘就这么怕死,进殿还要带着这样多的走狗!”

清欢心中有怒,便不顾礼数怒喝一声,“放肆!见到中宫胆敢不行礼问安,还请贵妃自矜言行!”

祁桑看着清欢笑得可怖,枯枝一般的手抚了抚心口,顺了气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宫女也敢跟本宫叫嚣了!本宫行什么礼?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就是在这儿给本宫下过跪!对了,怎么面前这个瞧着眼生得很?当年那个大宫女,叫什么来着?”

眼看着清欢气红了眼,她快意一笑,面容阴森,“哦对,阿喜,是罢?她人呢?怎么不见了?”

清欢忍无可忍上前一步,被皇后伸手挡住,钟离尔看着祁桑,只对满殿的人轻声道,“都下去罢,守在门口,本宫与贵妃有话要说。”

清欢瞧着皇后急道,“娘娘不可!疯妇若是……”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劝慰,“江淇的人皆是高手,你们都在门口,她不敢轻举妄动。”

清欢这才恨恨瞧了贵妃一眼,带着人退出了内殿,将门阖上。

殿内只剩她们彼此,皇后没有任何虚架子,自个儿搬了个椅子,坐在祁桑榻边不远处,二人平视着,一时并未开口。

过了会儿,祁桑鼻翼翕动,似是再也无法忍受这难堪寂静,冷声开口道,“你特地来这儿,是看我的笑话?”

钟离尔轻笑着摇头,“庶妾生女,本宫作为嫡妻,来看看庶女是情理之中事。”

祁桑看着她,忽地放声大笑,眼角直笑出些许泪痕,“庶女?娘娘若喜欢,便抱了去罢!你是不是以为,教人抱走这个贱货,是对我的惩罚?”她笑容放肆,盯着她用力道,“你错了!我倒要谢谢你解脱了我,我巴不得她赶快去死!现在就去死!”

皇后轻轻蹙眉,女子身上的气味腐朽而酸臭,拿手遮了遮口鼻,她想,大概是祁桑并未一举得男而恨上了自己的女儿,若这胎是个皇子,祁岚许也不会冒险反了。

钟离尔看着她,冷了眉目,语气却仍是淡淡,“本宫早告诉过你,花无百日好。”

贵妃打断她,有些轻蔑与悲悯地问,“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皇后闻言垂眸想了想,这些年点点滴滴都在眼前如同走马灯转遍,入宫失宠,母族失势,父母兄长和砚离的死,到如今几度垂死回生。

再抬眼,她对眼前的始作俑者笑了笑,眼眸沉静且笃定,“相反,我从未这样想过。一切离开我的,我当作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淘漉了虚情假意,剩下的便都是真情真心。一切使我痛苦的分别,我虽难以接受,却还能为了他们再度站起来。”她顿了顿,语气轻快地与她道,“就像今日,能见你这样的狼狈,亲眼看你生不如死,看祁家大厦倾塌,便是我要的。”

祁桑看着面前仍是珠光宝气凤仪万千的女子,咧开嘴无声的笑,眼泪再度汹涌,她哑声问她,“你恨我么。”

钟离尔这次并未犹豫,坦然笑道,“恨过。”

祁桑点点头,冷静叙述了她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你不爱他了,可真好啊……”她语气悲凉,合上眼,泪珠便断线一般,砸到她的锦被上,艳丽的玫色,她却一生都不得用红,“不爱一个人,便不会被他伤害,你已经解脱了。”

钟离尔看着她,百感交集,缓缓出了一口气,“你我二人的名字,却恰好是一首诗。”

她的声音响在殿内,朱唇开合,念尽了眼前人的一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通红的双眼睁开,看着她摇头,自嘲地道出下一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低低笑了几声,她接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钟离尔笑出来,附和颔首,有些难言的感慨,一字一句地重复,“是啊,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她似是有些累了,看着皇后的双眼恨意敛了几分,剩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与她这一生相识,剩下的无非是抽筋扒皮的互不相容,与感同身受的可悲,“你到我这里来,说上这么一番话,我却还是那一句——不要以为你足够聪明,能洞察一切,你与我,都是人家的棋子。不同的是,我是那枚一早注定的弃子。”

皇后颔首,不置可否,仍旧未带任何感情地宣告,“本宫依旧不会手下留情,祁家得亡,你的女儿要给砚离偿命,你,也要死。”

她站起身来,再不留恋转身走到外间,帝皇平日留宿辟出的书案软榻,已经蒙了一层尘,昭示着这座宫殿女主人的失宠,她不知为谁而感慨冷笑,“所谓宠妃,不过如此。”

贵妃在身后双手扒住床榻,倾身高声叫住皇后,“钟离尔——”

头顶凤冠,她缓缓侧首,余光看见女子如同鬼魅一般,指节用力而惨白,眼珠血丝密布,她优雅的脖颈弧度维持得宜,听见祁桑撕心裂肺的话语,“来生,你来做这个宠妃罢——”

殿门打开,皇后羽睫翻飞颤抖一瞬,便不作停留,将手搭在清欢腕上,带着宫人浩荡而去。

身后是贵妃力竭的叫喊,女子泪流满面,撑着残破的身躯重复道,“来生,你来做这个宠妃罢……”

钟离尔维持着面上镇静自若,走出这座充满衰败与腐朽意味的宫殿,身后女子似地狱深渊的哭喊如平地惊雷,更似厉鬼索命。心中若说没有震动,却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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