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赵氏千默三(1 / 2)
话本故事里都说苍天有眼, 不忍英雄枉死。说英雄们若是受了大不公而死,天象必会有所昭示。或者六月飞雪,或者冬日响雷。最不济也是夏日忽然大雨倾盆, 或者冬日骤然大雪纷纷……
桩桩件件, 都说英雄若是枉死, 普天必定同悲。
可直到事到临头了赵发财才知道, 话本故事里都是骗人的。英雄死了也就死了, 甚至于, 他们还可能死在一个更加好的天气里。
望津城破, 赵家殉国的那一天, 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根本没有六月飞雪,也没有忽然大雨倾盆。西北的阳光从荒漠古城上坦荡地扫过,似是能扫清一切阴谋污秽, 可却没能帮他心中最英明神武的赵将军, 看清眼下必死的局。
或者赵将军也是看清了的。否则,他又何必将自己仅剩的骨血托付给他这么一个小混混呢?
可见话本故事里有些事还是真的, 真的有英雄托孤这种事。可叫人没有想到的是, 赵将军会向他这么一个才十六岁出头, 刚进赵家军营一个月的毛头小子托孤。
后来事实证明,他赵发财的确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根本没有在乱世中保护赵家千金的能力。
望津城虽然破了,可赵将军率部拼死抵抗,将叛军拦了整整三天。三天后,叛军终于攻下望津城, 叛军首领却并没有欣赏赵将军这把硬骨头的意思, 反倒格外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的他下了个决定:围城, 屠城。
屠城指令下达的那日, 赵发财还带着赵千金躲在城里。
参军之前,赵发财在望津城里当了十多年小混混,最是知道哪里能藏人。他本以为靠着这点求生的本事,能带着赵小姐撑过叛军肆虐的那段日子。可没想到,他竟然作茧自缚了。
西北贫苦,房屋以土夯成,大部分屋顶都是以茅草铺就的。叛军人手不足,屠城屠到一半,忽然不想搜人了,直接放火焚城。
望津城一排接一排的房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火光淹没了。他被火光追着赶着,本就格外艰难,偏生他怀里的赵小姐还哭了起来。
烟熏火燎,又是疲于奔命的档口,她小孩子家家的不舒服,自然是要哭的。
可这会儿哭,不是送命吗?
焰火爆燃的声音虽然劈里啪啦地响,可小孩子的哭声哪里能藏住呢?到底还是让人发现了。
赵发财抱着赵小姐跑,后头一小队叛军死命追,身周又是满地火海……他不过是个刚进军营的小子而已,还没来得及学好武艺,只靠着跑,又能跑到几时呢?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敢回头。
叛军手里有刀,或掷或砍,在赵发财背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他很快就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慢慢就跑不过叛军们了。可也许是他的反抗激起了叛军的兴致,这些人竟然不急着杀他,反倒将刀换成了鞭,像是牧羊一样赶着他,似乎是想将他生生耗死。
赵发财完全是凭着本能在撑着,到后来就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只依稀记得,就在自己将将要倒下的时候,拐角尽头,熊熊烈火的夹缝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立着。
本国人并不尚黑,那人气质还有些阴冷,看上去无端不详,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能体恤怜惜人的。可人在绝境中,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呢?
赵发财朝他呼救了:“大,大侠,救……救命!”
那人还是站在拐角处,离他格外远,一点儿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赵发财已经迷糊了,心里绝望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大,侠……赵,将军……赵……对不,起……”
迷迷糊糊间,那个黑色的身影似是抬起了头:“赵?”
然后,他们就得救了。
后来赵发财才知道,这个人之所以会救他们,是因为他们正好与他有着同一个姓,都姓赵。
——
赵千默本没打算救人。倒不是说他格外铁石心肠,而是他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知道了酬道族的未来后,他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对外界完全失去了感应,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就这样走过了红尘境,走过了天堑,甚至于……走到了凡人域。
凡人域里,离天堑最近的城池是飞道城,飞道城以西数百里才是望津城。
赵千默并不是特意去的望津城。只是初到凡人域时,西北一线残阳,像极了当年业障边关城的景。于是他取道向西,像是苦行僧一般,一步一步朝着夕阳的方向走。
望津城并不是凡人域的极西北之地,再往西北其实还有人烟。以赵千默的习惯,既然对外界已经失去了感应,那么即便是天塌地陷了,他也不一定会停下来。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赵千默远远看见望津城时,望津城正起火光。浓烟滚滚,赤色的火焰将西北之地的天空熏得似乎都烧起来了,连正午时分的太阳似乎都退了色彩,只剩下了一个大玉盘的形状。
大玉盘形状的太阳一点也不像是太阳,反倒像是一轮格外明亮的血月。
正如当年边关城的月。
战火边关城,城楼上的血月……
赵千默一时恍惚了,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下意识抬起头,城门的门匾已经被砸落了。古旧的门匾被肆意砸在地上,被践踏,被损毁,只剩下破旧的一角。
他走近前去,避开两侧的火光细辨,隐约认出了“望津”两个字。
望津?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望渊楼?雁津楼?望津楼?
赵千默恍惚得更厉害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又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绝望笼罩着,抬不起头来,更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谁在喊着什么。
喊什么来着?
好像是……赵?
赵?谁的赵?赵什么?
是……赵十四吗?
赵千默眼底乍起波澜。
时隔数千年,又是一座边关城,又是一个赵氏将军的遗孤。当年是他赵无言,如今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
而这个尚在襁褓中的赵氏女婴,就在他赵氏无言的眼前。
即便不用卜算,赵千默也莫名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荒谬感。似乎时间几番轮转,故事竟然还是同一个故事。
一种……可怕的轮回感。
赵千默莫名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潮红,莫名悲凉。
他眼前的这个女婴还在嘤嘤哭着。弱小,柔嫩,都不用他动手,只要他不管不顾,她就在乱世中活不下去。
赵氏的命运,就是活不下去吗?
可……凭什么呢?
他们酬道族的命运不由己,这个女婴的命运……难道他也左右不得吗?
他可是赵千默!不是酬道族赵千默,而只是赵千默。
还有他办不到的事?
赵千默心底一颤,眼里有一点光慢慢凝起。就像是在一座荒芜的老屋里忽然点亮了一盏残灯似的。外面风雪交加,这一灯如豆,就在茫茫然的天地间,撑开了一点点亮。
不知能撑多久,但好歹……有光了。
——
赵千默收养了这个赵氏千金,起名赵衍之。
赵衍之……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可赵千默甚至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就想到了。
衍之,衍之。衍的是什么,他拒绝去深想。
赵千默把赵衍之带回了修真域,却没有定居下来,而是当一个流浪者,在修真域漫无目的地漂泊着。
赵衍之不是一个好养的姑娘,脾气格外大,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孤儿该有的乖巧懂事。正好,赵千默也不是个寻常的家长,一点儿也没有寻常家长该有的好脾气。常常是赵衍之在那里哭声震天,赵千默则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心里又一次后悔自己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自找苦吃。
就在赵千默一次又一次犹豫着要不要把赵衍之丢了的挣扎中,赵衍之两岁了,开始会说话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