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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着程家的无形的阴云散了许多。

“爸,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程阳闻言,摇了摇头“你就是太让我省心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扛。”他看着她,目光慈爱,“芝芝,你要记住,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程芝点头,细细的观察父亲的神情。

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子骨再怎么硬朗结实,也还是掩盖不了老态,松弛的皮肤,软塌塌的皱纹,以及银黑交错的头发,都刻着岁月蹉跎的痕迹。

况且母亲去世后,他本就孤独,性情自然沉重了许多,相较于之前,如今又一桩憾事压在心上,他的疲惫和沧桑变得格外明显。

“爸,你以后有事也要和我说。”她语气认真。

程阳颔首,还是记挂着李从文的事,“那你和从文都说清楚了吗?”

程芝想起李从文摘戒指时的神态,平静,沉着。

戒指戴久了,也像融入身体的一节骨头,摘下它,无异于换骨。

可是他说出的话依然是温和且热烈的。

他说,要成为她心里最好的人。

“说清楚了我们一直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在喉咙里又无声的过了一遍,程芝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他们都越界了。

程阳无话可说,缓慢地点点头。

想起李从文一片真心,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能交付给程芝做决定,可见用情多深。

可惜。

良久,他问:“芝芝,你对从文一点感情都没有?”

程芝摇头。

李从文给她的感情太复杂了,越是不求回报,才越无以为报。

“你还是想和梁家驰在一起?”

程芝想了想,也摇头。

她很清楚,如今她和梁家驰之间的隔膜太多了,多年的分离和疏淡,不是情不自禁和一时冲动能化解的。

程阳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女儿家的心思又过于细腻,他挠了挠头发,为难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虽说他不会阻拦程芝的任何决定,但总要问清楚,才能有的放矢的提建议吧。

程芝看着他,神情也很迷惘。

如今她拒绝了李从文,也和梁家驰保持着距离,说实话,两个人,她都没选。

程芝想,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压在心里多年的感情和秘密都得到释放后,她久违的感受到平静和自由,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从容无虑,不知愁。

程阳知道她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也很有主见,从小到大基本没让他担忧过。

“芝芝,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爸都不会干涉,你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感情啊,说风就是雨的,轰轰烈烈得很”顿了顿,程阳拍她肩膀,力度温厚,“爸爸也年轻过,所以很明白,有些人和事,没有对错,也未必有结果,但是”

已经有些昏黄的眼珠里蒙了层水光,程阳看着妻子的遗照,缓声道,“值得铭记和珍惜的经历与回忆,这一辈子能拥有过,就足够了。”

妻子去世后,他才领悟到,爱是有限的,也是永恒的。

在爱情开始之前,人们总是谨慎的,希望处处圆满,开始以后,既欢喜又怅然,不敢设想分开,期待着永远。

可这世上,快乐总是转瞬即逝,只有遗憾和悲伤,是亘古不变的。

下午的时候,潘皎皎提着水果和营养品来看望程父,见父女俩都眼眶红红,很是关切。

程芝带她进房间,把这几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翻来覆去的说,她甚至都觉得麻木了,语气和态度都很平淡,反倒是潘皎皎听得很激动。

“我和我爸也解释清楚了。”

潘皎皎长长的吐了口气,喝了口水后,言简意赅的总结,“你和梁家驰之所以分开,是因为当时日子太苦了,结果没多久发现怀孕了,但是梁家父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梁家驰又穷得叮当响。”

“”

她说话本就直率,对梁家驰的态度一向刻薄。

程芝点头。

潘皎皎得到反应,继续说:“担心被镇上的人说叁道四,所以李从文就提出订婚来解决流言的问题,这我倒是知道的,我们李校长真是大好人”

说着瞥了程芝一眼,后者心虚的别开脸。

“然后梁家驰误以为你要结婚,所以他也去结婚生子了。”

程芝继续点头。

潘皎皎无奈扶额,“你们这关系啊,真是错综复杂。”她揪了几颗青提扔到嘴里,散漫道,“但其实也很简单,梁家驰么倒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这些年来,潘皎皎对梁家驰的辱骂之词数不胜数,这已经算是很高的赞赏了。

“但还是挺渣的。”她叉着双臂,一脸不屑,“我跟你说,他来找你,一半原因是因为真的惨,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卖惨,你可长点心眼。”

卖惨

程芝想起梁家驰那双湿润,乌黑的眼睛,的确让人心软。

后来他的行为,说是引狼入室也不夸张。

“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又是这个问题。

程芝坐在书桌前,阳光太烈,她放下百叶窗,靠着窗沿,然后挑开一道缝隙,院里深绿繁茂的槐树被晒得闪闪发亮。

“没什么想法,脑袋空空。”她耸了耸肩,笑意盈在眼底,也闪着光。

潘皎皎看着她柔和的眉眼,有些怔忡。

她和程芝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好姐妹,就连大学都在同一个班,自认为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

她一直是个善良且单纯的人,也被家人与朋友保护得很好。

只是进入了社会,被现实蹉磨后难免变得疲惫,分手和母亲去世的悲痛又接踵而来。

残疾的父亲,清贫的生活,不再美满的家庭,如同累累重石砸在她身上,越来越压抑,克制,以及封闭。

但此刻的程芝露出了久违的纯稚和舒然。

“比起选谁,现在我更在乎自己。”她说。

程芝缓缓坐下,扯了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梁家驰和李从文的名字。

“我爱梁家驰,但这份爱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和他有关的回忆占据了我人生最好的时光,我们会分开,也是因为现实所迫,在这段感情里,他已经竭尽所能的付出,掏心掏肺的对我好了。”

潘皎皎看着梁家驰的名字没说话。

“从文我想过和他在一起,甚至想过结婚。”

墨黑的笔尖停在李从文的名字上,她想起他的眼睛,幽深,静谧,对她总是带着笑,很温和,却也遥不可及。

“可他想要的其实不是我。”

李从文要的是爱,她只是恰好成了他心目中这个词的形象而已。

潘皎皎虽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也隐约感受到过李从文身上那种飘渺的感觉。

他太随性,太自由,风轻云淡般,也许会为某人停留,并不追求最终的归宿。

对于李从文,程芝感到愧疚,但也看得很清楚,他并不介意让她亏欠更多,以此靠得更近。

小朋友之间才会孔融让梨,成年人之间都是各取所需。

她有欲望,想被爱,所以利用他的好,来满足私心。

“我之前读喜宝,里面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程芝看着潘皎皎的眼睛,语气疏淡,“皎皎,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

“”

虽然是夏天,不过程芝的眼神里则透着几分凉意,像烈日下那株槐树的影子,浓黑,静默,看不真切。

好一会儿,潘皎皎才回神,她想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这位朋友。

在温柔平易的表象下,她一直是坚韧独立的,不依靠,不选择,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不再是月光,而是玻璃,可以平凡,可以华美,本质则是锋利且尖锐的。

潘皎皎倒了杯水,递给她,“那恭喜你,重获自由。”

“谢谢。”

程芝在心里和七年前那个坐在蛋糕面前等待爱人的,站在月台上等待回家的那趟列车的,在墓碑前放下花束的,懵懂,无助的自己,轻轻说了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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