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海棠花十三夜深花睡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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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女子又嗤笑一声,继续道:“可若她的父亲是位高阶修者又该如何?你们修仙世家不是最看不起凡人吗,若修者与凡人低贱的血脉结合,生出的会是什么样的怪物?”

此时此刻,左昭恒望日的冷静自持再也不见,他袖袍中的双手颤动,难以置信道:“我从未听她提及过……她只说自己是个孤女,无父无母。若有双生姐妹,雪青,她为何要瞒着我……”

是了,雪青。

花颜抬眸,眸中除却恨意,更多的竟是怜悯之色:“原来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一个死去两百余年的凡人,还能被世家家主记在心上,这倒是我姐姐的福气。”

“可遇见你,受你哄骗,被你夫人所害,却是她的孽了。”

屋内焚香清雅,可左昭恒闻来只觉得甜腻有异。他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追问道:“为谁所害?你是说伊水?她从未见过雪青,况且,她有何缘由去害一个凡人……”

情急之下,他果真不忘护着自己的妻子,可花颜却听不得这些。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你就一次都没梦见过她吗?”花颜逼问道。

“她是寿终而死。”左昭恒毫不犹豫,坚定道:“寻常凡人寿命不足百岁,分别前,我曾将家母所传的‘仙灵延寿丹’赠与她,却也只能续她百年寿数。”

花颜静静听他说完,不置可否。她云袖一挥,左昭恒暗道不妙,想退,却见女子樱唇轻启,已失去了所有先机。

他被紧紧缚在原地动弹不得,而缚住他的竟是他自己的护身灵器——定绫索。

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灵力和空气中愈加浓烈醉人的香气,左昭恒强撑着仅剩的神智,苦笑道:“原来,她连这咒术都告诉你了。初见那日,我用定绫索捆住耀卿时,难为你始终隐而不发。”

“输给这样下叁滥的手段,想来左家家主十分不齿。”花颜挑眉道:“我猜,你定然还有旁的手段,只是不好立时要我性命罢了。”

她踱着步子,仰头叹道:“左昭恒,你是个狠心人,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你的心软从来用不对地方。”

“乔伊水痴心于你,你不忍负了她,所以娶了她;可当年,若你肯对我姐姐多一分心软,便不会任由乔伊水使人下毒害她,让她生生哀嚎叁日方死。”

霎时,左昭恒目眦欲裂。

“我与她生而殊途,无法时时照看于她。等我见到她的尸首时,她早已被山间虫鸟野兽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白骨了。”

花颜终于还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恨意,掐住左昭恒的脖颈,一字一句道:“全身溃烂,内脏尽毁……她是多么爱洁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化为脓水,而且,是从面容开始。”

“乔伊水不会亲自见她,因为她根本瞧不起她啊。只消妙音门大小姐的一句话,便有无数走狗替她去人界跑这一趟。什么毒药最能摧折女子,她多清楚啊。”

“那颗仙灵延寿丹,是你赠她的最后一物,她又怎舍得用去?当然,即便她想,也没这机会。你刚甩手离去,她便命赴黄泉了。”

“可恨乔伊水这个毒妇,还贪心此丹,后又嘱人来搜,可惜已经被我取走了。”

“她为了瞒住你,当然得卖通你身边之人拖延死讯。你只当她吃了那仙药,自以为消解了心中愧意,往后便可重新做回你高高在上、没有半分污点的左家大公子。连她的坟,你都没有再去人界瞧过一眼。”

“这般胆怯懦弱!左昭恒,你也算个男人!”

左昭恒再也撑不住分毫,猛地半跪在地上,垂头而泣。

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字字句句,都如一根根练魂钉般死死钉在他心上,教他顷刻间便痛不欲生。

“我……是我……对不住她……”

事已至此,花颜再无旁话可说。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左昭恒便如她生父当年,风流一时,却害了女人一辈子。她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左耀卿将父兄和家族看得比她更重,在她眼里,姐姐的性命也比他们都重要得多。

左昭恒放弃雪青,是为了名声和前途。而这两样东西,如今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前途就当是她给左耀卿的补偿,至于名声……

花颜没用左耀卿的剑,这最后一步,她不能让他背上杀兄的非议。

她只用了一把精巧的匕首,那匕首异常锋利,她的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滑动,一瞬便被割开了。几滴血,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左昭恒的衣摆上,污了他的胜雪白衣。

奇异的是,左昭恒再无任何挣扎。他不像是认命,倒像是一心求死。

仇恨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消弭的,即便是时间,也只会让仇恨沉淀得愈深。他与花颜,只有一个能活下来,而他,已不能再对雪青的妹妹生出半分杀意了。

“应当不会很疼的。”花颜淡淡道:“毕竟,我可不像你夫人,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法子。”

左昭恒的精神几近恍惚了,他的眸子始终定在她的眸子上。

难怪,两百多年了,雪青从未入过他的梦中。若她地下有知,也该早早转世投胎去了,此后便是千万次轮回都不愿再与他相见。

心中的大义,父亲的期许,家族的荣光,修仙之人除魔卫道的天职,他自认为从未亏欠过分毫。而他唯一欠下的这桩情债,终究是要拿命来偿的。

最后,左昭恒只是轻声道:“你和她,真是生得极像。可惜这眼睛,却没有半分相像。”

雪青有一双同寻常凡人般宁澈的深褐色眼瞳。而花颜的眸子则像浸了血,连一丝情都瞧不真切,似乎她勉力活到今日只是为了报仇血恨罢了。

“我只求你一件事。”他看向她握刀的手,恳切道:“你深爱耀卿,我很放心。只是成简……”

刺骨的冰冷一寸寸钻入他的心口。

他还有什么资格求她?花颜不想再听他任何的辩解、悔恨、遗憾,她只知道,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成简……他、他只是……”

左昭恒急促地喘息着,他还顾念着牵挂着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大片大片的血喷涌而出,散在空中,铺在地上,是极绮丽妖异的画面。花颜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起先跳得很快,之后逐渐慢下来,一直到彻底沉寂。

修仙之人也是人,血也是热的、红的。

原来他们也会死。

花颜长裙染血,拿着左耀卿的剑,一路杀到了山门处。

如果没有这把剑,她原该连清平居都踏不出去;可凭着这把剑,宗内弟子无一人能拦得住她。

四下里,众人惊慌失措,长老尚未赶到。花颜知道,若不在此刻趁乱一鼓作气杀出去,恐怕她就再无活路了。

她不欲伤及无辜性命,也不愿多耗费时间,出招只点到为止。

一剑劈开最后一个拦路的弟子,花颜终于突破重围,飞速冲出了山门外。远处,甚至已经能隐约望见白灵和师兄前来接应她的身影。

只差几十步,几步……

霎时,手中的剑芒大盛,几乎要脱离掌控。

情形骤变,花颜大惊,赶忙用尽全力制住此剑。她下意识回首看去,正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

冰冷,沉郁,戾气纵横。

他对上了她的目光,明明只是百米之隔,却仿佛割开了今生今世。

花颜知道,从今往后,他对她真的只有恨了。

男人站在山门的最高处,眼见没有立时唤回他的本命剑,面色更加阴沉。他也并未亲自上前追赶,只侧身接过了一旁侍从递来的弓与箭。

他已长久不在她面前弯弓搭箭了,她几乎都快忘了,他十七岁时一战扬名,靠的便是这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

精铁为镞,寒芒乍现,顷刻便对准了她。

左耀卿。

花颜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扬起手,将本命剑抛还给他。

下一瞬,一支箭矢便稳稳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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