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25节(2 / 2)
“送傩,”宣焘喃喃自语,“我想她了。”
后半夜大雨转细,直到黎明才止,霖霖滴滴的沿着明黄琉璃瓦当滴答而下,洗净阶前芭蕉。
洼聚的雨水在庭除间打着漩儿,偶尔有几片晚桃花飘落其上,又顺着墙边的暗沟流到外渠。
梅鹤庭在屋廊下站了一整宿,靠盯着庭中的草木砖石打发时辰,捱到天明。
湿衣贴在他身上,粘腻腻侵着肉皮,复又风干。
他顾不上去想肌肤上沾了多少污渍,只想守着宣明珠醒来,亲自看一眼她是否与往日无恙。
这么做有何意义,他不知道。
只知昨晚那个梦像一张细密的蚕丝网缠住他,稍一回想,便惊心动魄。
他疑心梦里有一两句关键的言语,过后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不着边际的心慌。
没等内寝里传出动静,姜瑾先找到了二门上。他进不来内宅,好话说尽拜托毕长史入内转告公子,说衙门里有急事。
梅鹤庭听后蹙眉,向眼前卍字不到头的云窗看一眼,转身向外去。
一夜未眠兼之久站腿僵,下台阶时他不留心在湿苔上趔趄一步,险些滑倒在雨泞中。
“梅郎君。”
毕长史看着男子一拐一拐的背影,叹息着叫了他一声。
他说恕仆多嘴一句,“世无双全法,两头都想顾全,两头都想做好,不是容易之事。”
梅鹤庭定了定身形,道声“受教”。
他原本就打算知会姜瑾,让他到大理寺,将自己往年换值加班的休沐日一径支出,再求一段假期。
他非半途而废之人,公务上如此,感情上亦当如是。
来到二门外,却见姜瑾一脸的沉肃郑重,看见郎君急忙道:
“公子,今晨平康里出了命案——司天台的监正被杀害了!崔大人亲自点您去查案!”
【第二更】
等到宣明珠一觉再睡醒,宗人署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口头休夫”与“造册入牒”是全然不同的意思,于是在这个雨后新晴的清晨,整个上京成了一口炸沸的油锅。
所有关注此事的宗室公卿,钩起床帐后的第一句话,大都不离一问:
“当真么,长公主和梅驸马真分啦?”
宗妇行中,似成玉公主那一朋盼不得昭乐长公主好的,可丁可卯向递进消息的女史求证,好像女史每点一下头,她们心头的快意就能多一分。
尤其慎亲王妃,才因义女被整饬的事咬牙恼恨,转天得知这消息,顿时松快地出了口气。
郎君行中,闻信者则喜忧参半,似广信侯家的三郎冯真便又喜又恼。喜的是老大终于离开了那个桎梏,又可以与他们同行游乐了,恼的是梅氏子何德何能,白白霸占长公主七年,竟无本事许老大一个白首偕老!
英国公府里,黎明即起练枪的言淮,一身杀气腾腾。
单看那一招一式奔着要人命去的凌厉枪法,便知平南小将军满腔里剩的,惟有怒火。
恼恨梅鹤庭还在其次,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罢了,在他枪下都走不过一个回合。
他恨的是自己对阿姐的病症束手无策。
半个月过去,从南疆带回的郎中巫觋也好,奇药偏方也罢,经验证竟没一个顶用的,越想越令人心焦。
城东旗亭,曾经心仪长公主而不得的公孙俊彦们,得知昭乐殿下重回自由身,一个个大清早的就跑来借酒浇愁,捶足顿胸骂自己,蠢材蠢材,为何就不知多等几年!
城北护城河沿岸,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正在发足狂奔。
那是东阁大学士柳家的孙子,当年对昭乐长公主情根深重,参加长公主与梅探花的婚宴后,失意之下立誓终身不娶,从此暴饮狂食,生生从一介清俊小生吃成了燕北壮汉。
今儿一早,这位柳郎君陡闻喜讯,捶床狂笑数声,慷慨激昂道自己的机会又来啦!当务之急,自然要先减去一身肥膘,衣冠而出,家人拦都拦不住。
这桩笑谈传到城东宜春坊,将杨珂芝、李梦鲸、傅芳芳、傅园园等一众约好为长公主摆二春酒的好友,笑痛了腹肠。
一件说不上体面的事,莫名成为永淳三年四月暮,轰动京畿的头等舆情,尘嚣杳杳,物议喧天。
连少帝宣长赐也不能免俗,升座前在两仪殿中饶有兴趣地问:
“他果真撕毁了玉牒抄本?”
黄福全躬身为皇帝整理腰上的黄龙玉鞶带,陪着笑道:“板上钉钉的事,这位大人便撕了全洛阳城的纸,也改不了宗府供在太庙的玉轴不是,只是这行径,未免狷狂不敬了。”
少帝轻哼一声:“他若连这点血性都没有,便是姑姑发话,朕也不敢起用这么个薄情人。”
“黄福全,依你看,梅少卿是悔了么?”
黄公公摇头说老奴不知,而后似模似样揩了揩眼角,“殿下啊殿下,先帝爷在世时最疼惜的姊妹,就属昭乐殿下了……便是奴才一想起也心疼,昨夜长公主府又秘召了太医,这程子不知道怎么样呢。”
皇帝腮骨一棱,眉宇间透出少年自有的刚毅与威仪,召进中常侍高让。
“今儿朝会上,何人为梅长生说好话,何者弹劾梅长生不敬宗室当贬谪,又有谁趁机翻出长公主回护废王焘的事扒小肠,给朕一笔笔记清楚!”
皇姑姑既然有意闹出这么大动静搅浑京城的池水,只为钓出庶尹百官的表里春秋,那么他可得看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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