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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重新合上了双眼。
叶芝兰倒也不再多言,手起手落之间,尹秋很快便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看着那张糅合了沈曼冬与尹宣相貌的脸,叶芝兰蓦然间生出了些许无法形容的滋味,她神情漠然地看了尹秋一会儿,起身拉动绳索将她吊去了悬崖上空,又将末端系在了自己腰间。
做完这些,她才面向了西凤山,从怀里取了一截报信旗花,拉开了引线。
刺目的白光叫嚣着冲上高空,烟火炸开,短暂地照亮了一下乌云。
对岸山巅上站着的人很快被吸引了视线,都在同一时刻折身而去,叶芝兰眺望着那头,喉间发出了一声不为人知的冷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第163章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降临黑夜,风雨摧残了山巅上的林木野草,把这个冬日留下来的积雪吹成了一片飞沙。
身后传来了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风里也漫开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叶芝兰在那盘旋交缠的雨雪里转了身,眼里凝聚了一片闪烁的寒光。
视线尽头,几道熟悉的身影纷至沓来,持弓的弟子们索性不再躲藏,都坦坦荡荡地立在林中空地。利箭撑开弓弦,发出整齐的拉扯声响,对准了崖边那个独立的人影。
凝霜在震颤,牵动着衣裙,满江雪自人群中缓步行出,黑发沾满了雪沫,又很快被雨水浇灭。她眸光冰冷,一向沉静无波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罕见的沉郁,她紧盯着叶芝兰,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将她隔空凌迟,令人胆寒。
两人静静对视,交换着各自的目光,叶芝兰微微一笑,轻声说:你来了。
满江雪声线低沉:你要如何。
先别急,叶芝兰体态端庄且挺拔,身姿气度竟在这一刻与满江雪有些相像,她温和地说,故人相见,总该叙叙旧。
我与你无旧可叙,两人身量相差无几,满江雪却像是在俯瞰着叶芝兰,闲话少说。
叶芝兰转动着竹笛,站在崖边如同一株脆弱的青竹,纵然她站得那样笔直,却还是给了人一种她会在转瞬之间就碎掉的错觉。
她还真是孤身前来,温朝雨抱着双臂,环顾四周,那可就完蛋了,她要是带着人,说明她还想活,这一个人都不带,看来是要打算玉石俱焚了。
季晚疏将对面的情形观察了片刻,蹙眉道:棘手。
江雪万万要冷静,谢宜君站去满江雪身侧,压低声音道,尹秋的命握在她手上,只要我们稍有动作,她就可以松开绳索将尹秋丢下悬崖,就算能用箭矢伤她,她也能在断气之前下手,你千万要忍一忍,勿要激怒她!
她这话分明说的很小声,岂料叶芝兰却是一字不差地听了去,哼笑道:师父所言极是,再让我提醒你们一下,即便你们能伤我,或是将我推下崖底,我也能强撑着一口气催动蛊毒,尹秋怎么都会死在我手里,所以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要想清楚了。
谢宜君神色复杂,既有痛惜,又有痛恨,她眸光晦暗地看着叶芝兰,一声孽徒到底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温朝雨在这对峙的时刻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仅剩的下策,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躲去了满江雪身后,冲后头的白灵极其小声道:带几个人后撤,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攀着崖壁接近尹秋。
白灵眸光一亮,回了温朝雨一个眼神,赶紧隐匿着动静退去了人群后方,带着几名弟子悄无声息地入了林间。
叶芝兰看得见人头攒动,却不知她有没有看清白灵的动作,满江雪听了谢宜君的叮嘱,强忍着心中的杀意,尽量神色自如道:你要同我叙什么旧。
叶芝兰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情,说:旧事太多,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说起了,她用竹笛敲打着手心,最后说道,我眼下没有戴面具,你可认得我?
满江雪回答得很干脆:不认得。
不认得也正常,叶芝兰说,但我认得你,我在许多年前就见过你一次,虽仅有一次,但也足以过目不忘。
满江雪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时候。
细雨纷飞,寒风肆虐,半空中风雪交替,若是放在平日,这场景倒是有几分诗情画意。然而此时此刻,却只剩了浓厚的萧索与孤寂。
在你九岁入宫那一年,叶芝兰说,你护住旌旗救下一众臣子时,我在轿撵里坐着,目睹了你的壮举,时至今日都还记忆犹新。
满江雪对她此言毫不意外,温朝雨也只是面露了然,倒是谢宜君惊疑道:你是西翎皇嗣?她将叶芝兰与满江雪来回看了看,那你与江雪岂不是
没错,如假包换的亲姐妹,叶芝兰说,我们拥有同一位父王,却并非同在王宫长大,也从未有过一次正式的会面。
不等满江雪作声,她又自顾自地道:父王在你和亲之前就被永夜国君处死了,这事我知道,我也未将亡国的罪过强加于你,我要找你寻仇,是有别的原因。满江雪,你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
满江雪略一思忖,抬眼道:南宫悯称你为小七,你的身份不难猜,西翎储君乃是幼年丧母的七公主,想来就是你了。
叶芝兰点头:然后呢?
然后?满江雪无端嗤笑,你既没将亡国之罪算在我头上,那就只剩下和亲这一件事了。我来了中原,你们剩下的人要死要活不归我管,永夜国君究竟会如何处置你们,那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但你身为储君,尚且有点价值,他自然会留下你,让你来和亲。
叶芝兰握紧了手中的竹笛,脸上的笑意即刻消散而去,她寒声道:很可笑?
难道不可笑?满江雪上前两步,在纷杂的细雨中昂首挺立,说,世人都将亡国之罪安在我身上,我将这罪名背了那么多年,倒也不介意,但你若要将和亲的事也怪罪于我,那你休想,这罪名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认。
叶芝兰骤然间怒意腾升,愤恨道:你凭什么不认!若非你逃往中原,永夜国君岂会将矛头对准于我?你身为西翎皇嗣,享尽荣华富贵,受了天家的恩泽,你从出生起就理所当然地肩负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亲是你应尽的义务!
我的义务?满江雪嗓音凉薄,话语间透着讥诮,要说享受荣华富贵,我在皇家别院可不比你待在王宫里快活,你也是皇嗣,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这亲我和便是天经地义,你和便是受尽委屈,你拿道德枷锁捆绑我,倒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哪来的底气站在我跟前大放厥词?
叶芝兰咬紧牙关,目露凶光:若非你在祭祀大典出了那场风头,永夜国君便不会听说你,也就根本不会有和亲这回事!你自己闯出来的祸,却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承受本该由你承受的后果,这难道不是你的错?
说得好,满江雪冷然道,你身为储君,对西翎的国情如何该是比穆德本人都清楚,你饱读圣贤书,坐在储君的位子上却是毫无作为。穆德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要办祭祀大典,向真神祈福保佑西翎子民,这举动真是蠢笨至极,有那银钱铺张浪费,倒不如拨给御敌的军将,镇守边陲。他是个昏君,你也跟着他昏了头,你作为西翎储君,就该及时阻拦,在旁提点,可你什么也没做,你在祭祀大典的看台上食珍馐饮美酒,暴雨来了你便乘轿而走,躲得比谁都快,我一个养在宫外被父王遗忘的公主,进宫的机会少之又少,只在那一次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在你口中却成了祸源。事后穆德命我进宫见他,我向他当面提出了建议,他那般动怒,一眼都不肯多看于我,尔后西翎国破,他却又想起让我去和亲休战了,在你们父女二人眼中,我就这般轻贱不成?
你放肆!叶芝兰喝道,岂容你直呼父王名讳?你这大逆不道之人!
不是天要亡西翎,是你们身居高位者要亡西翎,满江雪蔑视着她,国破势可挡,天命犹可违,怕只怕不敢抗争,只敢怨天尤人。我有本事逃出永夜,你没那本事,便怨不得我,但凡你肯为西翎着想,肯在侧辅佐穆德,永夜虽强劲,却也不是不能抵御,敌军在次年才举兵进犯,那一年里,你与穆德做了什么?一众臣子又做了什么?你们只会等死,也只会在沦为阶下囚后找个寄托怨恨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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