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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夜雨茫茫,子时一过,雨势便愈加大了。

梦无归关了窗,秦筝眼睁睁见她狠心离去,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忍着伤痛避开耳目爬上围墙,翻出了明月楼。

四下顾盼,街市上并无人影,秦筝当然不会蠢到自投罗网再回紫薇教,她绕着偏僻的小巷冒着雨行到就近的城墙,打算即刻离开金淮城。然而只差一点就要攀爬上去之时,那城墙边忽然有人朝她伸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秀窄修长,指尖点着朱红蔻丹,腕白似冷玉,美则美矣,却是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昏暗之中莫名叫人看得心中生惧。

秦筝登时四肢发僵,浑身汗毛直竖,南宫悯柔媚含笑的脸庞在上方探了出来,眸光温和地俯视着她。

两人在冰冷的雨幕之中无声地对视。

这是要去往何方?南宫悯声线轻柔,一派关怀地问,可要教主我送你一程?

看清那张笑脸之下掩藏着的杀意,秦筝狠狠打了个冷颤,抖着嘴唇道:教、教主

嘘南宫悯收回手,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什么也不必说,我先讲给你听,如何?

秦筝两手扒着城墙,悬挂在半空中。她因为恐惧和伤痛脱了不少力,只能死死地抓着湿滑的青砖,指甲缝里渐渐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南宫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物什,一名教徒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为她撑着伞,那伞也是红的,她整个人都融在了一片似血非血的红雾之中。

我在下棋时与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南宫悯轻声道,棋局如人生,落子则无悔。我虽不能让你悔棋,却可以给你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我说的那样明白,你却还是没能把握得住,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秦筝吃力地稳着自己的身形,她在那雨里睁不开眼,又不敢埋下头,只能眯着眼睛仰望着南宫悯,问道:教主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南宫悯不答反问: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秦筝恍然。

原来她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欺上犯下,其实早就被这人看了出来。

傅湘惹上人命官司后,我从苍郡赶来金淮城,想阻止梦无归杀了傅岑夺得明月楼,南宫悯直起了身,负手而立道,我们提前几日来的,盯了她好些天,可直到傅岑人都死在了城郊,你才告诉我梦无归那晚会有动作。她下手那样迅捷,又快又狠,显然是知道有人会拦她,如若不是教中出了叛徒,她从哪里知道我要做什么?

秦筝双眼干涩,雨水模糊了她的脸,她在南宫悯的话音落下之时忽地冷笑起来,咬牙切齿道:不错,正是我给梦无归报的信!包括你让我把阿芙抓来,也是我暗中给她通了气!你常说温朝雨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秦筝又何尝不是!甚至我比她为你流的血更多,受的罪更重,但你眼里永远都只有她千般的好,我却是千般的坏!

南宫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秦筝一阵猛咳,啐了一口血沫,接着道:细数一番,她温朝雨从前往云华宫卧底开始,做了几件像样的事?她不肯灭了如意门,就私自暴露身份回了紫薇教,之后又为了那季晚疏屡次三番与你作对,吃里扒外,暗地里帮了云华宫不少忙!你说你尤其见不得谁拿你的话不当一回事,可这规矩仅仅只是拿来约束我们罢了!同为教中人,凭什么她温朝雨就能得到如此厚待?凭什么她连进了烈火池都能活下来?又凭什么她离开烈火池后还能得到你的恩赦,成为紫薇教史上第一个全身而退的人?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她厉声控诉着,声量虽小,却字字句句都是血泪。

多年积攒下来的嫉妒与怨恨,都在温朝雨被赦免离开紫薇教的那一夜彻底爆发。秦筝原本以为温朝雨被满江雪带走后暴露了小七的身份,犯下这等罪不可赦的大错,南宫悯就能顾及教中众徒绝不再对她轻饶。纵然温朝雨那时并不知七少不是陆怀薇,而是叶芝兰,但不管她说了谁,只要她开了口,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叛徒,是无法饶恕的罪责。

可秦筝万万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南宫悯居然还要保着她,甚至在温朝雨主动带着薛谈回到苍郡后,南宫悯还事先将她叫进望川殿好一顿敲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不要为难温朝雨。而南宫悯最终不仅把人放走了,还给温朝雨想好了后路,赠她黄金万两,赠她余生安然无恙。

试问这样的待遇,她秦筝能有么?

她秦筝做梦都别想有!

我在家中不受宠,又在原先的师门犯了事,被驱赶出来,我十来岁就入了紫薇教,那时意气风发,想在教中奔个大好前程,所以拼了命地替你卖命,靠着一次又一次的刀剑拼杀终于得了你的青眼,成了教中最年轻的一个护法。我本以为自己前途无量,来对了地方,可不久后我就发现,不管我做了什么,做得好不好,都比不上那只会吃酒卖笑的温朝雨!和她比起来,我的肝脑涂地与前赴后继都显得那般可笑,我要用鲜血和命才能换来的东西,她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一口气说到此处,秦筝又是一阵猛咳,溢出来的血水飞溅在雨中,无声又无息。

她此刻再也没了从前的卑躬屈膝,也无一丝一毫的惧意,她眼神凌厉地看着南宫悯,讥笑道:起初我不明白,你为何待她这般不同,后来我才幡然醒悟,你南宫教主多么不可一世,表面风光,实则背地里也是个无依无靠的无根之草!你幼年时分得了老教主的宠爱,他不治而去,你就成了这江湖中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那些道貌岸然的侠客要除掉你这祸害,你在紫薇教既无亲眷,也无好友,你救了那么多人,却没一个愿意与你深交!满江雪不记得你的救命之恩,她只认云华宫那窝虚伪小人,尹宣亦是如此,他不顾父母之仇为了个沈曼冬要与你反目。温朝雨倒是留了下来,可她同样因为季晚疏背叛了你,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南宫悯何其可悲?穷尽一生,紫薇教在你手里眼看着日渐衰败,不复老教主在世时的威名,你连总坛都守不住,叫人一把火给你烧了个精光!你神气什么?又得意什么?我是不值一提的无名之辈,你也是那无人问津的水中浮萍!这江湖就要乱起来了,狂风骤雨一降,你没有圣剑傍身,你能活到几时?

你迟早会被梦无归一剑穿心,你信不信?到了结束纷争的那一天,你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雨势猛然加重,沉沉地砸在青砖之上,秦筝情绪激动,手心一滑,眼看着就要跌落下去,南宫悯却是倏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腕骨,把人吊在了高高的城墙边缘。

四周林立的火把早已被雨浇得透湿,金淮城一片黑沉,只有远方的几户宅院亮着零星的灯火。那撑伞的教徒上前一步,从属下手中接过抹了石蜡的油皮灯笼,为南宫悯照了明。

南宫悯轻快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她看上去那样平静,像是丝毫也不为秦筝这些话所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筝,轻声细语道:说完了?

放开我!秦筝用力挣扎起来,我只剩了半条命,摔下去就得死,我不怕!

骂了我就想一死了之?南宫悯说,我这人受不得气,多少让我还两句嘴舒坦舒坦。

秦筝哂笑:我可有哪句话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通通不对,南宫悯道,但纵使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也根本无动于衷。你只需要明白,我优待谁,不优待谁,全看我的心情。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而你不在我这份乐意之中,必是有理由的,所以你怨不了旁人,更怨不了我,谁让你这么不讨我喜欢呢?

不等秦筝反讽,南宫悯又接着道:我曾经说过,你与温朝雨最大的不同,就是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话我在去年便提点过你,但你听后立马要派人杀了温朝雨,那么我现在再同你说一遍,和一个你根本无法比拟的人争风吃醋,就是在给自己自寻死路。很不错,你终究还是做到了,温朝雨便是犯过一些错,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要帮外人对付我,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你觉得她得了我的另眼相看,那你不妨再想想,我让她断了一只手,又让她在烈火池生不如死地待了五年之久,还让她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这些你眼中的优待,果真是优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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