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4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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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刻寻了来,两个人喜得无可不可,匍在地上磕了头,唱喏了一大堆好话,方辞去归家。

来时是请的软轿,去时倒是奚府里套的马车,二人并肩坐在车里,一堆料子放着,月见伸手去摸那绒绒的银鼠料子,笑得鬓上玲珰作响,“你说得不错,这桓大爷真是有钱,我还当他父亲是个再清正没有的官,哪里有这些钱来?没曾想,他为他姑妈添补的那些动,哪样不够咱们吃个好几年的?人也大方,就是不爱往咱们那里去,真是天不作美。倘或他肯常往咱们家来往,少不得一二年能挣下不少家业。”

“那是你不中用,”正有一匹料子险些被马车颠晃开,云见手急地归置好,回眼嗔她,“我瞧他待你虽远着,却不曾亏着你什么。上回云林馆里,说是要走,连话也没与你讲两句,先搁了十两银子,次日又使人送来那些料子你裁衣裳穿。今日我们来,既不是来应局子,又连个曲儿也没唱,不过陪着说两句话,不想他又舍东西又舍银子,哪里找这样的人去?我看,你大可把你那些客人都舍了,只应酬他上好。”

“我倒想应酬他,可你瞧他那人,有礼有节,冷冷淡淡,叫人什么话也不好说。”

“要我说,他大约是心底里有些瞧不上咱们这号人,人嘛倒是好的。依我的法子,等他好了,我使连大官人请他到家坐坐,醉死了他,就歇在你屋里,隔日起来,自有你的好处。他若往后不来了,咱们干的就是这买卖,也不吃亏,若他还来,那就天成全的美事儿!”

两女一合计,定下良策,月见心下安定,笑嘻嘻撩开车帘子瞥一眼,见外头晴光映雪,人流鼎沸,街市一浪接一浪的热闹澎湃,似有一场好事将近。

按说好事近了,奚府里初八点送嫁妆,家小厮不够,另往施家借调了人手,抬着几十口三尺阔二尺高的髹红大箱,装着各色料子头面首饰,另一副全套家私,里头就有奚桓所添的拔步床与描金屏风,引来长街驻足。下剩房契田契地契及万两白银,皆等着初十抬过去。

那头单府里早早地出来接应着,招呼着人担箱子进去,摆满正厅,管家交呈了礼单,两家人一齐点过,只把魏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到初九,奚府里糟乱忙碌起来,韫倩少不得要去帮衬,下晌在家打点了东西,换了身妃红撒金通袖袍,暗纺着多宝纹,凤钗吐珠,翡翠贴钿,瞧着富贵气派,只是脸色不好,腮上假浮着一层淡淡胭脂,遮不住眼睑下一缕青。

莲心弯着腰朝镜里窥一窥,恼叹,“这个挨千刀的卢正元,真是一日不肯让人清净,没日没夜的折腾姑娘,姑娘夜里睡不好,白日如何睡,这眼圈儿还是青的,粉也盖不住!”

原来那日谋划樱九之事失了算,虽卢正元动了色心,可那樱九却恨他生得年老体胖,又知他在床笫上有个手脚没轻重的毛病,便抵死不从,卢正元缺了兴致,仍旧来纠缠韫倩。

赶上前两日韫倩身上才来红,虽不多,却腹痛难忍。那卢正元非要行事,韫倩稍有推脱,他便打了她一巴掌,拽到床上硬了事。

此后韫倩便病了几日,虽见好了,却仍是恹恹的。眼下说话也没精神,笑也笑得似抽了魂的皮肉,“少不得我命苦,连个丫头也摆弄不了,白搭了绸袄那一身好衣裳。连个粉头娼/妇也有几日歇,我却要见天服侍他。好在绸袄明日出门,我今日借故躲到她家里去,松松快快过一夜才好。”

金乌西走,屋里陈设精致,家具髹红,阳光由妆台后的棂心窗户里斜撒进来,一束束卷着尘埃,像照进一个奢靡腐朽的活死人墓,韫倩白白的皮肉被穿透,透明得像随刻要被一股风吹散。

莲心满腹的不值,皆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手脚麻利地为她插上另一支沉重的凤头钗。

这里刚梳妆完,始见卢正元摇着个肥硕的身子进来,光束里瞧不清形容,一个剪影只似只待宰的猪。走近了,才瞧清他裹着件大毛领直裰,衬得没了脖子,只剩了满脸肥肉。

多瞧他一眼,韫倩就要打呕,忙端了盅茶压一压,盯着冰纹盅眼也未曾偏一下,“我这里去,夜里就睡在那边不归家,明日好送绸袄出嫁。”

卢正元似有些不快模样,端着茶又搁下,倚在榻背上,颠得整个榻嘎吱作响,“明日早些时候打点车马过去一样的,何苦又往人家里叨扰一夜?”

正是为了躲他一夜才要去,韫倩哪里肯听劝,可又怕不合他意,他又动起手来。于是筹忖须臾,笑脸迎来,“你是傻子,上回樱九不肯,少不得是因我在家,一来她惧我吃醋,二来她脸皮薄,这才推脱着不与你亲近。我外头歇一夜,莲心我也带出去,她见屋里没了人便宜,自然就肯了嘛。”

闷了半合儿,卢正元乐了,抖着满身的肥肉刮刮唇上的胡须,“有理有理,姑娘家脸皮薄,少不得是这个因由,否则是为什么?难道还看我不好?这倒奇了,我都不好,这天下哪里还找好的男人去?你只管去,明日送了人吃了酒,好生乐一乐,再回家来。”

出了这个宅门,韫倩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天上的太阳为她渡了金光,她脚步轻盈得像房费了一只彩画的风筝,以此来庆祝她短暂地逃离了那金雕玉砌的坟场,走向了寒天彻地的人间。

而另一座饬饰温馨的墓碑却开始镌刻着花绸的名字,一锤一钉,一撇一捺,将她书写进命定的前程里。

韫倩来前的傍晚,雪渐消融,风萦画角,屋子里架了两个熏笼,仍透着寒噤噤的冷。明早来梳头的婆子来见过,才出去,就见椿娘端着四五个胭脂盒进来,检点了衣裳、冠子、盖头、绣鞋,妥帖了,又端来小钵、凤仙花、柳叶,为花绸染指甲。

雪里山前,曜日西坠,残霞照万顷银波,花绸收回眼,盯着椿娘用柳叶包着凤仙花裹在她的指甲上,倏然噗嗤一笑,“你像是要把我包成个锦盒,明日好送给那单煜晗。”

笑声很轻,像一缕玉箫,低吟婉转,吹落黄昏雪,默一阵,又剔椿娘一眼,“今儿这天倒不怎么冷,只是冻骨头,没出门,也不知园子里如何,冷不冷?”

椿娘睇她一眼,仍埋首回去包凤仙花,直到把她十个指甲都包了起来,收了东西回来,冲花绸挑挑眉,“桓哥儿好了许多,没见咳血,下晌太太做的糟鹅过去,他都吃了,还吃了一碗饭。您不就想问这个吗,啻啻磕磕的,憋着不难受?”

激得花绸要抬手打她,又顾及才包好的指甲,到底没打,嗔怪不迭,“既晓得我要问这个,还不一早说来,害我迂回费舌!”

正嬉闹,见韫倩来,两人免不得一阵寒暄,手拽着手瞻望半日,须臾均是泪花涟涟。过问半日,花绸使椿娘厨房了端来嘎饭,筛了壶荷花酒,拽着她榻上吃,“我一日闹得没吃好饭,正好你来,咱们一道吃一些。”

残阳对坐,又映着小炉红炭火,韫倩淹淡的面容照进花绸眼里,令她眉心蹙破春山恨,“我瞧着你像是病了?怎么小脸惨白惨白的?”

“小病,不妨事,已好全了。”韫倩凄风苦雨地笑笑,叫炉里熏得鼻酸,“那卢正元不是人,那日我身上来事,他非要行房,我不依,他便打了我一顿。”

“他敢打你?!”

“怎么不敢?”韫倩星泪朦胧,拈着帕子蘸一蘸,“我又没娘家撑腰,嫁我过去,他们脖子一缩,死活随我,怎么不敢打我?”

花绸怔后,想安慰她,可搜肠刮肚地,只剩满肚子的陈词滥调,不如不说的好,只将脑袋沉沉地垂下去。

韫倩窥一窥她,见其劳损瘦骨,心里猜准几分是为了哪一桩,更不好引她伤心,便歪着腰掸裙角粘带的雪,故作轻巧地与她打趣,“昨儿我听见家里的小厮说,你的嫁妆好不风光。一百多号人抬着几十口大箱子往单家去。箱子里是什么没瞧见,只说那些家私,都是上好的木头,雕工又好,单那一张拔步床,就得上百两银子。那一副家私加起来,拢共不低下一千银子。嗨,要我说,有副爹妈,倒不如有个好哥哥的强。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有多少?”

“没什么,就是些家常的东西。”说起金银,花绸倒没什么兴致,笑颜带恹。

“你还瞒我……”韫倩后仰着眼,咋舌一番,“你还怕管你借银子不成?”

知其自嘲,花绸也不计较,帮着椿娘安放了酒菜,另使莲心跟着到椿娘屋里吃饭,阖上门,盘腿在榻上与韫倩吃了盅甜丝丝的酒,“你家里也有钱,哪里用得着借我的?不过是些头面首饰、各色料子、现裁衣裳……”

依次细数一番,惊得椿娘瞠目结舌,“我的天老爷,你嫁个人,倒似发了财一般,又是老爷添东西、又是桓哥儿添东西,只怕那单家乐得合不拢嘴了吧?”

“与他们什么相干?我的东西,他们未必还要动我的不成?”

“话虽这样讲,可既到了人家家里,又哪里扯得清账?不似我,本就没什么带过去,不过是几身衣裳。”韫倩嗤笑一声,举着象牙箸凑过脑袋来,“嗳,我倒是没想到,桓哥儿不仅没闹,反倒还给你添了这么些东西。”

提起来,花绸便味同嚼蜡,搁下箸,叹息一声,吹落天色,黑夜兜来,只剩凄凄惶惶的风烛抖颤,“他病了一场,大约是被我伤了心了。不过,确是你说的那句话,一时伤心,总好过往后被世人诟病的好,我倒罢了,可他是要入仕为官之人,别被我带累坏了前程。”

两个人各坐灯畔,案舍珍馔,却对着蜡烛苦涩一笑,吹得灯也枯黄,花亦凋谢,满腹眼泪,疑在玉壶间。

窗外孤月一盏,冻凝玉湖,照着夜茫茫单影。寒烟冷雾笼在风雨湖畔,院墙内似有喧喧笑语繁,阻隔柔肠脉脉千万叠。

秉灯站了半晌,站到墙内灯歇人静,天地彻底归了宁与黑,奚桓却没敲门,拢一拢大毛斗篷,仍旧调头回去。沿途霜冻风蜇,险些熄灭他手里的琉璃灯,他站住脚,掣着斗篷罩一罩。等风静下来,他却有些走不动,影似有千斤重,被他吃力地拖在身后,一步一沉,一步一艰。

甫入院里,见灯火通明,丫鬟们争相偎过来,采薇恨得眼儿斜吊,狠命地将他胳膊摇一摇,“三更半夜的,您往哪里去了?!急得我们只差把院里倒过来翻,你倒好,半点儿不知道珍重,病才好,你是嫌自己命长啊?你若嫌命长,我们可还没活够!”

听了这话,奚桓也不恼,将灯笼递给她,轻笑着攀廊而上,“急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见他回来,丫头们各自散了歇息,独连翘跟在后头,望他的背影,像一片岌岌可危的城墙。跟到屋外,奚桓倏然扭过头来,剔尽胡须的脸温柔地笑笑,“你到下头屋里睡吧,眼看着要回家做大小姐了,还跟着我一屋里睡,只怕名声不好。”

人虽笑着,眼色却冷如灰烬,连翘为之心一沉,什么也没说,跟着进屋伺候洗漱,铺床熏香,撒帐熄灯,月下抱了被褥,临出去,又僝僽回首,“爷,好睡,天一亮,雪也化了,湖也开了,什么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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