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27节(2 / 2)
“这是你的弊病,也是我的。”乔淳怅然一叹,“我到如今才明白,凡事不可太过,中庸之道,竟被我忘了。朝廷不成文的举荐之制,也不是全无好处。若咱们手上多一些贤德之才,何至于皇上要仪仗潘懋?”
“父亲说得正是。户部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大约明年就要告老,我这些时正虑着补缺人选,想着先从户部开始换上我的人。”
“有人选了吗?”
“暂且还没有。”奚甯自嘲地笑笑,“小婿为官这些年,跟谁都不近不远的,一时还真寻不着个人手。”
“你提了人,人自然就近你,可全国财政,切不可掉以轻心,倘或用错了人,苦的就是河南的百姓。”
奚甯点头,听其咳嗽,忙掏了绢子递上。乔淳揩揩嘴,将帕上一点血迹折起来,撑着扶手起身,蹒跚着踅出案外,“荆州府的堤,该拨钱就拨钱。他们可以贪,你们却不能放着百姓不管,你们在上头斗,苦的是最底下的生民。这个时候,先把那些是是非非放一放,把堤修好了,明年农户好种地,也不至百姓流离失所。”
春日斜晒,扑在乔淳老态龙钟的躯体上,腰也伸不直,靴亦挪得缓慢。正是这么一副老得再抬不起的脊梁,曾为家国之脊梁,日日夜夜支撑着社稷安危。
奚甯忽觉惭愧,忙起身去搀扶,“父亲教训得是,是小婿糊涂,差一点忘了荆州的百姓。”
“现下想起来也不晚,以后,一刻也别忘,镌在心里。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况那些个蠹虫奸佞?”
“小婿必定谨记于心。”
乔淳转过脑袋,拍着他的胳膊笑,“走,去瞧瞧你岳母,她念叨着叫你续弦,这么大个家业,总要有人照管,就是大乔儿看着也不放心。我老了,膝下无子,就你们两个女婿,只盼着你们样样都好。”
斑斓的温曛一帧帧闪过游廊,照着一老一壮两片背脊,像是周而复始的太阳,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
而还待高升的另一轮金乌,尚且埋在明月下,沉醉在少年的情短情长中,无声地笑着,像个偷香窃玉的贼。
屋里灯花初结,窗外假山上一班仆妇查夜寻检,流火成魅,玉楼听风声,细细绵长,摇花摆柳。对奚桓来讲,这就是他少年时代里最繁荣昌盛时刻。他撑在窗畔,对花绸软绵绵的唇回味无穷。
偏巧采薇门里进来为他铺床,冷不防瞧见他后腰上有小小一块颜色,过来掣着他外头黑色的蝉翼纱,擎灯照里头白色的里子,“爷,怎么后腰上有块血?您伤着了?”
他回神过来,朝后偏偏脑袋,“嗯?怎么会有血?”
连翘在罗汉床上听见,搁下针线过来瞧,“像真是块血,只是颜色不深。”
说话间,奚桓拧起眉将衣裳解了,采薇连翘铺在帐里,他则一把撕开了外头一层黑纱,秉灯一照,的却是一抹血迹,嫣红的,不大深。
他想了又想,未曾哪里受伤,只是背了一天花绸,大约是她身上有伤,蹭在他身上的血迹。
他想去瞧瞧她,拔靴走到屏风门前后,门上梅花点点,落红连天,倏令他猛地想起往常看的那些杂书,里头提过女人“落红”之事。
七拐八拐地,联想起花绸在山上跌了跤,屁股正跌在一块石头上。他踅回床前,拿着衣裳垂眼,那抹淡色的血就成了一缕月魄花魂,旖旎暧昧,妖娆地冲他眨着眼,令他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忙把衣裳卷起来,塞在枕头底下。采薇瞧见好笑起来,“平日多少穿不完的衣裳,这会儿又宝贝起来了。撕都撕坏了,扔了吧。”
说话去枕头底下掏,叫奚桓一把扼住腕子,“你再这么没尊卑,趁早出去别伺候我。”
采薇那性子,正是个外娇内强,自他六七岁后,再没被他吼过,猛地叫他一端正训一句,给她泪珠子训了出来。立时不开交,在屋里摔杯子砸碟,扬言要告到花绸那里去。连翘在一头劝,一头使人收拾,乱哄哄闹一场。
奚桓没空理睬,倒在床上放了帐子,提着衣裳,在秘密世界里,盯着那一块若隐若现的血迹发呆。夜风微动,携带着细细暗涌,仿佛是她被撕破的纯真,被他偷偷收藏,使他徒生一股奇异的、见不得人的快乐。
盯着盯着,滚烫的血静默地蹿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正如他的揣测,花绸打跌了那一跤就有些不舒服,总觉有一丝疼。翠绡葱蒨,她睡在帐里左思右想,终究有些不放心,擎灯走到奚缎云屋里来。
赶上奚缎云没睡,靠在床头纳鞋底,迎头见她,忙招呼,“怎么不披件衣裳?夜里还是凉,你自来身子就有些弱,留神再病了,真是叫娘操不完的心。”
绮窗外星月朦胧,花绸上床,抱着腿有些腼腆地将下巴埋在膝上,“娘,我跟您说件事儿。今天我在山上滑了一跤,下头磕着块石头,就一直有些不大爽快,回来用帕子搽出丝血,倒是不多。”
奚缎云立时将搁下鞋底,牵着她胳膊往裙上打量,“别是抓了喜吧……”
“什么叫‘抓喜’?”
“我先前同你讲过的,女人这头身有红,被石头磕着流血,八成就是叫石头抓了喜去!”
花绸一霎有些慌乱,惶惶的眼无神地转一转,“那可怎么好?”
奚缎云颦额一阵,又笑了,掐掐她的脸,“不妨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嫁了丈夫,他若因这个跟你计较,就算不得什么好丈夫。可我瞧单煜晗读书识礼,不是那样的人,结亲后你跟他说一说,他自然能体谅。”
“他会吗?”花绸有些不放心,可百转千回间,她忽然想到奚桓,倘若是他,他一定不在意。因此她轻轻笑了。
风雨湖的风和软地吹进来,轻拂她若有还无的笑意。奚缎云不知道她心里想着别人,还以为她是为单煜晗害臊。
于是将她垂在胸前的一帘发撩到背后,慈爱地看着她的珍宝,“他会的,他们家自来记挂着我们,魏夫人你也瞧在眼里的,是个难得不计较门第的好人。我的女儿又这样好,明月之珠,不能无颣,况且这一点点小事,何足挂齿?”
说到此节,她倏忆起,“魏夫人才写了拜帖,说是过些日要来拜访,我瞧那意思,是老侯爷的身子骨见好,大约会带着撮合山1的来,说定什么时节过礼。”
花绸无悲无喜地点头,“娘,这事儿,别叫桓儿晓得。”
“嗯?”奚缎云把两只猫儿眼转一转,笑了,“晓得了,那个魔王还跟没长大似的,日日缠着你,眼瞧着你要嫁人了,还不把家掀了?不告诉他,吩咐家下人,也别与他提起,免得他不好好读书。”
提起奚桓,她又叹,“我心里还有件事儿,今日在乔家,小乔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托我同甯儿提一提,松琴与桓儿也大了,该把事情定一定。我还想呢,要怎么同甯儿说这事。只怕甯儿是想等桓儿殿试后才定。”
月三更,凉如水地照进花绸心里,那片地就显得有荒凉,返照成她面上的笑颜,也有些荒凉,“既然托了您,您把话儿带到,行不行的是大哥哥的事情。”
“是这个理。我瞧着松琴倒好,与桓儿般配。”
“我瞧着也般配。”
花绸颔首,把脸重埋回膝上,嘴唇在手背上轻轻蹭一蹭,上头仿佛还留着奚桓唇舌的余温,湿润而滚烫。可夜风微凉,朝她吹拂,提醒着她不为人知的密情以外,还有冷冰冰的未来。
没几天,太阳亦开始有些滚烫,紫燕筑垒,翠鸳落沙,院墙上粉蔷花,暖春浓华。
范家治完范宝珠的丧,终不见奚甯前来吊唁,撤了灵堂,仍旧使韫倩去还所借之幡。韫倩前脚走,庄萃袅后脚就有一堆怨言吹到范贞德耳边:
“老爷瞧瞧,这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临了连送也不来送一送,这奚甯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老爷如今快别指望他了,我看,早些另寻出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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