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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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女儿随乌库妈妈拜佛抄经的时候,都有替您求一求。求佛祖保佑,您可千万撑住。不然您要有个三长两短,阿玛也一准儿跟着撒手人寰,女儿跟弟弟非变成孤儿不可!”

宁楚格皱眉,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混账丫头,竟然敢这么编排你老子啊!感情在你看来,你们阿玛就是这么个因小情而失大义的?”

张若淞弱弱举手,眸光中满是认真:“咳咳,我是啊!我不能想象没有宁宁的日子,倒是相信孩子们长成这样肯定吃不了亏去。”

宁楚格狠狠瞪了他一眼:“守着孩子们呢,说的什么混账话?”

“当了阿玛额娘,就有责任把孩子们好生带大。能因为孩子有人帮忙照顾,就忽略自己的责任吗?”

张若淞好脾气地摇头:“不能不能,为夫也绝不敢。不过,这得在你好好的前提下!”

“皇玛法疼你宠你,二十来年如一日,将你从一个区区贝勒之庶女宠成如今的固伦公主。你心中感激,想要为他老人家略尽绵薄之力,乃为孙女之孝道也。”

“为夫不能拦,也拦不住。但是你得记得,除了是一个孙女之外。你还是女儿,是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怕是为了我们呢,你也小心在意些,仔细养护好自己的身体……”

这话说的,永玥跟永瑆姐弟俩都点头不断。小姐俩一左一右的拉着她胳膊:“额娘,您可要乖,要好好听话呀!别翁库玛法好了,您再病倒了!”

迎着一双儿女无限期望的眼神,宁楚格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用力把小姐俩都揽在怀中,郑重承诺:“你们放心,还没看到你们姐弟两个健康长大,各自婚嫁,额娘是怎么也不敢闭眼,将你们留给你们这不靠谱阿玛的!”

母子三个笑成一团,张若淞也在一边露出绝美微笑。

但是他今儿犯了错,再如何美也无用了。

还是被公主特别坚定坚决地撵出了院子,领着爱女与爱子一道同榻而眠。起初永瑆还坚决反对,称自己已经是个小巴图鲁了,再没有还跟额娘姐姐睡一处的道理。

话刚说完,就被额娘跟亲姐一人一面捏住了脸:“小巴图鲁啊?虚岁才六,马步都蹲不多一会子的巴图鲁?”

“就是!”永玥一个嫌弃的白眼瞟过去:“啧啧,比桌子都高不了多少的小家伙,还跟姐说什么男女大防么?想当年,姐给你洗过澡、给你换过尿裤子呢……”

永玥格格的小嘴儿是出了名的能说,几句话间,就成功让永瑆的脸红成了秋日枝头的红苹果。

看得宁楚格笑,特别给闺女面子的没去拆穿。

以至于往后的岁月里,永瑆一直以为姐姐照顾他良多,甚至堪称长姐如母。认认真真听指挥,兢兢业业受奴役。浑然不知道是他姐‘教’他画画,俩一对儿都成了脏猴。

怕被额娘训,又带着弟弟溜进引了温泉水的浴房。要不是丫鬟还没懈怠到底,俩小家伙怕是都活不到长大。

宁楚格很注意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性,打从她们记事起就鲜少带着她们一起睡。偶尔一次,永玥就很珍惜。连永瑆过了最初的腼腆后,着都开始缠着额娘讲故事。

娘三个亲亲热热的好不热闹,独留外院的张若淞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等翌日,一家四口齐去探康熙的时候,黑眼圈的就成了额驸张若淞。

康熙细瞧了瞧,见孙女气色果然好了不少,才满意而笑:“果,果然是前阵子累坏了,歇一歇,瞧着好了许多。”

提起这个,宁楚格就忍不住噘嘴:“都怪额驸,误了孙女大事。昨晚的药跟晚膳,皇玛法您……”

这话还没问完,轮到今儿侍疾的胤俄就乐了:“大侄女放心,放心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咱们这一堆呢?知道你皇玛法得意子孝心牌的,咱们兄弟就齐心合力,给他老人家做了粥,煎了药。”

“手艺固然比不上大侄女你,但孝心可半点都不差,你皇玛法喜欢着!”

康熙:……

你们呐,也就是个孝心了。

有了这么一场子,宁楚格是再也不敢起早贪晚,让自己过于劳累了。免得皇玛法又命令某人,强将她带回去好生休息。

可就这么多人悉心照顾,康熙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全靠一股子精气神撑着。

而被他盼望着的胤禔、胤礽、胤祥、胤祯跟弘昀等,也都乘船的乘船、策马的策马。星夜兼程地,冲着畅春园的方向疾行。

然而额尔古纳河畔离着京城实在遥远,哪怕接到飞鹰传书后就昼夜疾行地往回跑。等胤禔到的时候,也已经是冬月初十日凌晨。康熙已经到了昏昏沉沉,一日中少有清醒的程度。

等他瞧着经年未见,头上灰白一片,骨瘦如材的皇阿玛好生抹了会子泪,十三、十四跟弘昀爷几个才匆匆赶到。

那满面尘灰,风尘仆仆的样子,活像难民。

梦中惊醒的康熙瞧着儿孙们艰难扯动唇角:“保清、胤祥、胤祯、弘昀啊,你们都回来了,真好!”

“是!”胤禔第一个跪下,瓮声瓮气地说:“不孝子胤禔回来看皇阿玛了,皇阿玛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之后,胤祥、胤祯跟弘昀也都齐齐跪下:“儿子胤祥、胤祯,孙儿弘昀叩见吾皇,数载时光倥偬而过,吾等总算没有辜负您当年的寄望。大策凌敦多布授首,策妄阿拉布坦父子被生擒。西藏光复,准噶尔臣服,此一役,西北平矣!”

“好,好啊!”康熙激动拍案,却带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吓得他身边的胤禛赶紧又是敲背又是喂水地,好一通忙活。叫个耐心细致又熟练,瞧着就是干惯了的。

看得胤禔拱手:“愚兄常年在外,多赖四弟照顾皇阿玛。”

胤禛微弯了唇角:“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自您去了北疆之后,边境平静至今,再无半点纷争。边关百姓安居乐业,人口激增,赋税也连年递增,百姓争相传颂皇阿玛仁德。”

“您为大清鞠躬尽瘁,才真是辛苦了!”

“还有十三弟、十四弟,初次出征竟然立下如此旷世功勋。不但扬我国威,还给咱们大清西北疆域带来宝贵和平。说上一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不过……”

真情实感地一顿夸后,他才谦逊而笑:“我虽也有心驰骋疆场,却实在力有不逮。可不就得留在京城策应?恰逢皇阿玛不豫,当儿子的可不就得尽心尽力好生孝敬么?”

“亏得皇阿玛宽容,并不嫌弃我愚钝。”

康熙心情大好,还不由瞟了他一眼:“谁说不嫌弃?不过是比起你来,那几个更笨手笨脚。尤其老十,让他洗个脸,他险些搓掉朕层皮!”

被点名的老十怏怏摸鼻:“那,那儿子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了……”

哪想着还要被嫌弃呢?这也就是您,换个主儿,谁能让敦亲王纡尊至此啊!

胤禛:……

所以,要感谢一下诸位兄弟们的普通么?

经年未见,当初意气风发的大儿子已经成了年近五旬的小老头。头发灰白,脸色黝黑,眼角皱纹横生。许是拼命赶路故,一脸沧桑,嘴唇都要裂出了血。

可就这,他的腰板也依然停止,声音还是那般洪亮。

眼角眉梢之间也再不见早年与太子角力,拼命相争时的浮躁肤浅。像个真正身经百战的勇士,只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都很有点岳峙渊渟的样子。

让康熙不禁赞许点头:“好,这十几年边塞没白待,越发有个大将军的样儿了!”

“嘿嘿,是吧?”胤禔摸了摸自己的光脑门,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过往数十年,儿子汲汲营营,就盼着皇阿玛说一句保清好样的,比胤礽还强些。”

“结果被欲望所驱使,做了许多过后想想,自己都觉得汗颜的事情。承蒙皇阿玛不弃,还能允了儿子这最后一个舞台。还,还这般夸奖儿子。若早知如此,儿子像弘昀侄儿这么大的时候,就该请命到边关去!!!”

康熙:……

都不想理他这个混蛋样儿了!

可经年未见,又不经意间实现了夙愿。胤禔这心里可欢喜鼓舞着,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君父身边。

把这些年欠下的孝道都补上。他这样,十三、十四又何尝不是呢?于是这两日该轮到的老七、老八被双双挤掉,只他们仨与最了解帝心所需,最是小心细致的胤禛一起。

盼了许久的事终于变成现实,等了许久的人也终于回来大半。

康熙心中格外欢喜,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接下来的两日里,都有精力接见群臣了。

诸皇子们心中齐齐松了一口气。

虽然四哥/四弟也是个好兄长/好弟弟,但皇阿玛在一日,他们就是一日的皇子。皇阿玛不在了,他们可也就会渐渐从嫡支变成旁支,再渐渐成为普通宗室了。

而且废太子、公推太子后。

知趣的都退出了,不知趣的都被收拾知趣了。没有了利益纷争后,父子感情反而得到了培养。便未来最大得益人的胤禛都无暇他想,只挂着皇阿玛能坚强点,挺过这一关了。

可到了冬月十三日这天,身体约法不适,自知大限约莫就在这么几日的康熙还是召集了一应皇室、宗亲与文武大臣等。

在他还活着,且意识清醒的时候,就派人取出了藏在正大光明匾背后的遗诏,使人当场宣读。

这意思一出,所有皇子等当场就跪了:“皇阿玛此事大不祥,您且三思啊!”

“或者……”庄亲王博果铎拱手,小心翼翼建议:“您为防我等愚钝,有甚误解,遂想着提前告知?但这不一定要读诏书啊!您可以先立个太子,先正了名分……”

“不必!”康熙摆手:“朕八岁登基至今已一甲子有余,并无甚忌讳。且也自知病体沉重,绝难熬过这一劫。只大清未交于有德之君手中,朕心实难安。”

“索性趁着清明还在,赶紧读了圣旨,也好与尔等心安。愿众卿待新君如待朕,君臣一体同心,将大清引领上更好、更辉煌之境地。”

这个遵旨不大好说啊!

毕竟皇上看着虽形容憔悴,身形羸弱。但思路清晰,语句连贯,也不大像……

万一只是虚晃一枪,以后这跪得太快的会不会被记在小黑名单?

踟蹰间,又有念遗诏不如立太子的声音。

康熙微微皱眉,干脆利落一个念字。时任九门提督的温宪公主额驸舜安颜就打开了那明黄的圣旨,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就让所有不同声音悉数消失。

所有人等跪得齐齐整整,山呼万岁。

偌大空间内,静得只有舜安颜不急不缓的宣读跟康熙刚刚多说了几句的粗喘:“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

“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因皇上老丈人还半坐那儿好好的,舜安颜自然没念后面那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几句。

只干脆利落地,将圣旨塞到大舅哥手里,然后对他行了个跪礼。

胤禛正诚惶诚恐地准备例行谦虚,却不料他皇帝老子都没给个开口的机会。直接就驱散了众人,重又转回室内休息。不多会,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事情还就这么定了案,从此刻起,雍亲王就可以被称一句陛下了。

当然以他之恭谨,是绝不会这么飘,也不许任何人这般称呼他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阿玛在一刻,我这当儿子的就不会也不敢僭越。”

“若此番,皇阿玛……”

“我虽不肖,也定当扛起他老人家的期许。与群臣一道,共襄盛世。若长生天怜悯,再许皇阿玛几年。我就还当雍亲王,尽心辅佐皇阿玛。”

诸皇子等:……

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也都得夸一句四弟/四哥仁孝,实在我辈楷模。皇阿玛慧眼,从我等中选出德兴兼备的您来……

彩虹屁连拍,大高帽纷至沓来。

连虽为亲兄弟,却素来与他不和的慎郡王都软和了态度:“四哥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刻苦勤勉,确实远胜我等,皇阿玛实在慧眼!”

别众星拱月的胤禛不骄不躁,只一惯的沉着冷静。团团一揖谢过诸兄弟后,又赶紧去伺候皇父去了。

只留下一片夸赞之声。

许是这几日的连番动作对康熙来说负担还是过大,也许是他前两日只是回光返照。

总之,遗诏宣读完之后,他这刚刚有些好转的状态又急速恶化起来。

每日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呼吸也越来越弱。

饭量骤减,药也不大用得下去。

只凭一股精神头强支着,略略清醒,就痴痴望着殿外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盈满了期盼。

不用说,胤禛也知道他在等二哥胤礽。

可惜,日复一日。连被圈禁在府中的胤祉都哭哭啼啼的,来给皇阿玛认错。并跟着排班侍疾,为皇父尽最后的孝道了,早早就去了信儿的胤礽却始终也没有出现。

十一月十九日,在遗诏宣布完的第六日早,康熙终于闭眼,溘然长逝。

到最后,也没等到他曾全心疼爱、悉心教导,寄予了全部希望。也让他万般伤心、悔恨、不舍、怀念的嫡子胤礽。那个他曾流着泪跟皇后承诺,必定珍之爱之身兼父母职好生养大的太子。

彼时,正是早膳时候。

宁楚格为了能让皇玛法多用几口,简直用尽了浑身解数。席间胤禔给擦手,胤祉帮摆碗。胤禛布菜,胤祺盛汤。所有成年皇子皆在场,众星拱月似的陪着康熙。

伺候着他勉强用了一筷子菜,两口汤。

再度回到床上后,他只无限留恋地看了所有在场的子女一眼。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了句:“兄弟……同心,这其……利断金。尔等,要学朕与皇兄……”

正在他身边与他掖被角的胤禛郑重行礼:“皇阿玛放心,儿子省得。只众兄弟们忠心不变,戮力为大清繁荣。儿子定然尊之重之,绝不相负。”

他这个虽还没继位,却已经板上钉钉的新皇尚且如此,余下人等还哪个敢造次?

纷纷下饺子似的跪下:“皇阿玛放心,儿子等必然以四弟/四哥马首是瞻,以大清江山为念。以裕亲王伯为榜样,绝不敢起任何不臣之心!”

后面这句,就既是对他的保证,也是给新帝的投名了。

“好,好啊!”康熙用力勾了勾唇角,露出此生最后一个笑容来。临终,还无限渴盼地瞧了瞧殿门外的方向,喃喃地唤了两声胤礽的乳名。

太医急急过来诊脉,俄尔便一脸沉痛地宣布:“皇上,宾天了!”

这一句之后,胤禛率先跪下,哭号着喊了声皇阿玛。

紧接着诸皇子们齐齐号哭,殿内哀声四起。

日夜恐惧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最最疼她的皇玛法永远离开。宁楚格的泪瞬间决堤,差点儿哭得背过气去。

她这个当孙女的尚且如此,更何况被疼了半辈子的胤礽?

水路转陆路,行船又骑马,星夜兼程终于回到了京城。结果却见满城素白,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白色的纸扎花。百姓自发穿了孝,要祭奠仁政多多、惠民政策多多的大行皇帝。

大行皇帝四字犹如一柄钢刀,狠狠地插进了胤礽的胸膛。

直让他痛不欲生。

他明明,已经尽了最快最快的速度啊,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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