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1 / 2)

加入书签

女人脸上一瞬间僵了。

她像是有些没回过神, 皱紧了眉看着叶枝, 视线错愕地来回扫着, 张了张嘴, 没能说得出话。

叶枝不再理她, 转回身, 摸索着去拉林暮冬的手。

小姑娘已经挺生气了, 又不想影响到他,努力扬起笑容抬头,却忽然微微一怔。

林暮冬看着她, 淡白的嘴唇轻轻张了张,喉结微动。

那双眼睛是从最沉的黑夜里熬过来的,深起来几乎不可见底, 不熟悉的话, 第一眼看见就会被吓上一跳。

ptsd的应激发作正死死折磨着他。

叶枝曾经查过资料,创伤后应激障碍会在刺激下发作闪回, 出现闯入性的回忆片段, 不论时间、不分场合, 把患者拉回最抗拒和恐惧的回忆里, 反复重新经历那一次的事件。

在这种状态下, 保持清醒几乎是天方夜谭, 没办法对外界刺激做出完整的察觉和反应,更不可能主动跟人有什么交流。

可林暮冬却确确实实地在试图发出声音。

他的视线依然是空的,落点不清, 却好像有微弱的光亮丝丝缕缕亮起来, 涓滴汇聚成薄薄的一层。

他在主动挣脱这种状态。

他在极力凝聚起目光,想要看着她,想要和她说话。

叶枝鼻子忽然一酸,用力抿了下嘴唇,拉起他的手,在脸上轻轻贴了贴。

小姑娘才生了场气,脸颊气得热乎乎的,贴在林暮冬掌心,一点点替他暖热了,又翻过来。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好多时间,都可以说,可以回家慢慢说。”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背,微仰着头,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上他干燥的眼尾。

“林教练,你不是要带我回家的吗?”

出租车已经开远,女人依然定在路口,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叶枝才不关心她想些什么,屈起条腿侧坐在后排,替林暮冬扣上安全带,又拉着他的手抱进怀里,一点点地替他暖着手。

不用再看见那个女人之后,林暮冬的状态就比刚才好了一点。

能对她的话做出反应,能简单地回答她的话,被小姑娘不由分说把热奶茶的吸管塞进嘴里的时候,耳朵甚至还不自觉地跟着泛了红,很短暂地浅浅笑了笑。

他坐得安静,几乎有些很显眼的温顺。深邃眼瞳净得近于纯粹玉质,盈着她,慢慢弯起。

那一点点在世事磋磨里过早成熟、早已经藏得难得一见的少年气,忽然就跟着悄悄探出来。

叶枝问出了林暮冬家里的地址,拜托司机开到小区门口,正捧着奶茶一本正经催他喝。抬眼想要说话,正好迎上那个浅到几乎来不及觉察的笑容。

她的心跳蓦地快了快。

小姑娘红着脸,耳朵也不自觉地跟着发起了烫,埋进他颈间嘟囔:“笑什么呀……”

林暮冬张开手臂抱着她,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廓依然微弯。

他低下头,喉结轻轻动了动,听着她的喝了两口奶茶,下颌慢慢搭在她柔软好闻的短发上。

叶枝收收手臂,脸颊更往他颈间贴了贴。

他的心跳终于稍微平稳一点儿,没再像之前那样急促紊乱得吓人了。

颈脉一下下跳动,温度透过皮肤,染上一层安静的柔暖。

街道清净,两侧的路灯顺着前行的车辆,逐个投下变幻的光影。

叶枝稍稍放下心,趴在他肩膀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轻声跟他说话,一边抽空给射击队里发了几条消息。

还没到地方,柴国轩忧心如焚的短信就一条接一条发了过来。

老人家在射击队待了大半辈子,眼下的大半精力都放在这个多舛的徒弟身上,一听叶枝说遇到了点事情,立刻担心得不成,急得恨不得就立刻打车飞过来。

叶枝及时给柴队发了几条消息报平安,一条条仔细看过短信,收起手机,忍不住微微出了神。

握着的手上力道忽然轻轻变了变。

叶枝抬起头,正迎上林暮冬的视线。

他显然是察觉到她情绪变化了,眉峰微蹙起来,定定看着她,瞳底无声显出些紧张。

叶枝展开眉眼,摇了摇头:“没事呀,我在替你请假呢。”

她放下手机,一点点交代他:“你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不能回去。柴队已经同意了,说是队里没什么事,明天晚上再归队也行的……”

小姑娘一点儿也不着急,细细跟他说着队里的事,拉着他的手。一直等到了林暮冬重新放松下来,又温声嘱咐他阖上眼休息一会儿。

射击队其实也不完全了解林暮冬家里的情况。

照理来说,进队的队员都会有最基本的家庭情况普查,但也不会做什么太严格的检查,大都是交给队员们自己填了表格,也就算是统计完成,直接存进了档案。

林暮冬当初交上去的资料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直到第一次集训结束,柴国轩才终于隐约发现了些不对。

别的青少年队员都有父母亲人来探望,再不济也会寄东西写信,打电话嘘寒问暖,就只有林暮冬却始终都只是一个人。

没有人找他,放假了他也不离开基地,不是泡在练枪房练枪,就是留在宿舍里自学,补习比赛耽误的文化课。

柴国轩问了几次都没问出来,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没再逼着他说,只是逢年过节偶尔会强行把他拽回家,叫他跟着一块儿吃一顿饭。

直到上次的意外。

治疗进展不大,林暮冬的意志比一般人强出太多,在这种心理疏导的情况下,却反而成了对治疗的最大阻力。

负责治疗的专家说了,这种情况必须要结合亲人的陪伴和支持,才能有希望走出困境。

柴国轩实在急得没法了,咬牙私下按着林暮冬当时填的内容联系了他的父母,才知道原来他父母早就离异多年,父亲在他入队前就已经去世,母亲也已经组成了新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柴国轩在电话里把事情告诉了林暮冬的母亲,希望她能来配合儿子的治疗,却被回绝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柴国轩发过来的短信满满当当占满了屏幕,一眼就能看出来,老人家到现在还被当时的事气得不轻。

叶枝扶着安静阖眼的林暮冬,一点点把短信删掉,按灭屏幕。

联系当然不是当面进行的,可今天的情形却叫她隐隐约约觉得,林暮冬应当知道这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亲拒绝了来帮他治疗“神经病”,说他不好,说他讨债,说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一直都知道,生他的母亲有多恨他。

所以他那时候会突然沉默,会想要避开她,甚至会在迎上她的目光的时候,逼迫着自己叫她“阿姨”。

所以他从来都无处可退。

他面前是鲜血淋漓。

背后是万丈深渊。

出租车到了小区门口就停下,叶枝轻轻晃醒林暮冬,和他一起下车,找到了林暮冬住的那一幢楼。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