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宴(2 / 2)
鱼汤,不过是船上最下层的苦工们食用的菜肴。
他们因为长年做苦力,食量都很大,只有大口喝汤,大块吃肉,才能满足呻吟咆哮的胃袋。
这些苦哈哈老兄吃完肉,喝完汤,连大木碗的底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海上物资还是比较缺乏的,像这种美味还管饱的好事,下次碰上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和他们比起来,我们这些上层船员的伙食花样就要多得多了,也精致许多。
比如无心人魔最中意的,就是一种被称之为刺身的生鱼片。
这种吃法据说来自遥远的东瀛。是把坚韧雪白的鱼肉用刀剔成一片片其薄如纸的鱼片,上面还切出精致的刀花。每一道工序都非常考验厨师的刀工。
切好以后,半透明的鱼肉放在盘子里,连下面木盘上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吃的时候,挟起一块生鱼片,在旁边蘸一蘸佐料扔进嘴里,细细品尝,能感觉到先是佐料的辣味在舌尖上爆炸开来,极为开胃。
等到佐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正是味蕾最敏感的时候,鱼肉的鲜味随着你咬破它,像清泉一样在嘴里流淌,满溢的感觉,会让人觉得人间至味都不过如此。
不过这也是他们先天高手能受得了极北的酷寒,才会迷恋这样的吃法。
我就觉得生鱼片虽然好吃,但是和舱外凛冽的风雪比起来,就有点太不应景了。
我就更喜欢从无心人魔的盘子里抢生鱼片,做鱼片粥,把鱼片均匀地摊在碗底,然后一勺滚烫的稀粥哗啦一下浇上去,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一边就着吹进来的寒风,唏哩呼噜地喝完粥。
鱼香渗透进粥里,唇齿留香。等粥没有了,下面的鱼片也是熟到刚刚好的程度,再一片片夹起来吃,宛如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啊。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们所有人都聚在船舱里品尝全神宴的时候,只有老钱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吃法最是豪放。
他找孙二爷要了足有半个人那么大一块的鱼肉,再带上一壶船上最烈的酒水,径直走到甲板上,割一块鱼肉,用刀串了直接放到船舷边去烧烤。
这北海的大鱼不知道活了多久,身体里油脂丰富,被火焰的高温一烤,芳香四溢。
没错,大家现在收看的,正是舌尖上的大唐!开不开心,惊不惊喜,肚子饿不饿?下面给你吃?
我喝了两碗鱼片粥之后,就被烤鱼的香味吸引,走到甲板上,就看到老钱头喝一口烈酒,烤一块鱼肉,吃一口就丢进海里,脸上的神色凄怆,像是在祭奠着什么人。
这也是他在船上的地位特殊,所以孙二爷他们才任由他这么糟蹋鱼肉,要换了别人,非吊起来狠狠抽一顿鞭子不可。
要知道,这可是传说中海神的肉,就算我们自己吃不完,带回去卖给那些历年被巨带鱼祸害的来往客商,想必大把的人愿意砸银子尝尝神是什么滋味。
孙二爷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反正就算我们自己吃不完,在这极北之地也不怕坏掉。
这不,一条大鱼割了几千斤的肉下来,我们这一餐不过吃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余的都摆在甲板和桅杆上冻着呢!
天然冷库,保鲜的效果杠杠滴!
我本来就是为了觅食而来,既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去揭人伤疤,只是自顾自地拔出大宝剑,在他烤好的鱼肉上分了一块。
要说老钱头烤鱼的本事真是一绝,鱼肉表面烤得焦黄,正是刚刚好的样子。
金黄的表面被高温烤得爆裂,露出下面雪白的鱼肉,清亮的油脂化开,从每一丝鱼肉的缝隙里流出来,不用动口,光是闻一闻,看一看,就能让人食欲大增。
老钱头知道我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就像没看到我一样,随我怎么做,我们两个人就坐在甲板上,一言不发地烤鱼、喝酒、吃肉。看似对饮,却又格格不入。
一直到酒过三巡,老钱头喝得有点多了,才突然流下了两行老泪。
浑浊的眼泪被甲板上的风一吹,就冻在了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里。
他要么不开口,这一开口就像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起了他这与大海搏斗的一生……
知道吗?就是这家伙,我的老船长,就是在一次出海的时候,命丧在这家伙口里的……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神,就是一条大点的鱼,是个畜生啊!
老钱头瞪着被酒精烧得赤红的眼睛,恨恨地啃咬着手里的鱼肉,像是报了血海深仇。
他先是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哈哈狂笑起来。最后,一头栽倒在甲板上,很快就听到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这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哪!
我叹息一声,伸手把他拽起来,就要往船舱里扔去,不然他要在这甲板上睡着,非得冻死过去不可。
临走的时候,我端起那盆鱼肉,正要收走,忽然想起老钱头嘴里的老船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剩下的酒和肉,一股脑地都倒进了海里。
算我敬你的。
我淡淡说了一句,便拖着老钱头转身离开。
但我从未想过,在这极北之地的绚烂极光下,我居然由一碟鱼肉、一坛烈酒,和一个老船工的故事里,对生命的含义,又有了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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