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九章 情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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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客串女佣的人不是女佣,是自从随着赵凌云到这里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龙倩儿,大半年不过弹指一瞬,然而整个天下都物是人非,一片大厦倾颓的破烂景象。北起鲜卑利亚,南到天涯海角的中原腹地,江湖纷争再起,却不过是在帮派争斗之下,掩盖着的旧朝复辟,拥兵割据,群雄争霸而已,中原以外,沙漠重回旧奴隶制度,草原再次被百族大王占据,重启黑草原时代,而各个地方,为了一己私利,也重提高额关税,以城池为壁垒,辅以江湖势力,山门军势,军阀家族,商贾巨富,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头,每一个都在厉兵秣马,却碍于天则变动,不敢贸然竖起反旗,只能以江湖杀戮实现各自的算计,这一下,便成了朝堂之上粉饰太平,市井之间血流成河的诡异景象。

“恩师知道吧,如今天下女子皆为奇货,随意买卖之风尤甚,妻离子散,杀子卖母丧尽人伦之事,已经成为潮流,幼子男为兵,女为娼,必要的时候甚至成为成年人的食物,老人之中,战流强大者贵为供奉,体弱残疾者饿死荒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田万载再办冷血狂宴,杜传昌执掌毒龙教下山投靠武帝,铁掌帮盘踞落云城,神剑门正式并入公侯门第,成为越皇手下利刃,而天下百姓,税负已经收到十年之后!千里无炊鬼唱歌,良田荒萧人相食。姑苏城外三途河,每天漂流来的饿殍尸身不下于百八十具,个个如同骷髅,没有一块泡水肿胀的肉,显然已经被沿途饥民吃得差不多了。存南行省十五座边关外,聚集难民三十余万,每天饿死的就有几千人,我等就算施粥,也根本救不过来,何况还要给朝廷交这许多的苛捐杂税!”

那女子放下茶盘,没有离去,听着赵凌云从牙缝里挤出的片语只言,只觉得一股悲伤如同混凝土一样堵在心里,怎么也排解不去。此时天色慢慢暗沉,窗外远远地传来街上年轻男女们的欢声笑语,小孩子的打闹声又高又尖,却不知这些小孩若是突然离开了这方净土,会不会立刻被人绑走了当做食物存储起来。女子慢慢退后,倚在窗前,看着落地的大玻璃窗外面一轮无辜的大大月亮,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大半年前还曾享受不尽的富足生活,响起了那当时还算是灵皇掌握着的朝廷赏赐下来的十二折子玻璃大插屏,想起那时候,盎格鲁帝国运来的玻璃玩器,和玉器一个价格,根本不可能用来堵窗洞的。

女子回想起曾经的欢声笑语,行酒令,开诗社,赏菊品茗,宴乐终日,想起曾经冯夫人那句“巾帼不让须眉”,想起林姐姐房间里那豺华皇帝的青铜大案,想起百花园里一步一景的绝美场面,不禁黯然泪下。她经历的不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恰恰是物非人是乡何在,东北的龙家早已家婆人撒一败涂地,崇王府更是除了百花园里荒草萋萋,余者都在一场大火中沦为白地。如今在这姑苏城里,林家府邸之中,百花园里大部分姐妹都重新聚集,眼看着就要再次聚集出往日的欢畅景象,可是,那些已经身死,或者干脆彻底失踪的姐妹们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强颜欢笑之下,又有谁能忘记去年九月份那场天大的祸难?

教坊司里走一遭,那绝对是一生一世都洗不掉的创痛与屈辱。

这位女子就这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那一轮皎洁无暇,却也分外冷酷无情的明月,潸然泪下之余,嘴里还轻轻念叨着:“林姐姐,快些回来吧?没有你,这诗社是做不成的……”

“诗社?你们还集诗社吗?有趣。”赵凌云的声音传来,女孩却是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道:“我有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姐姐便有数去更无君傲世,千古高风说到今……我本以为姐姐脱离苦海,能和我一起论诗赏月,再续海棠社的辉煌,可如今就算冯夫人首肯,众姐妹丫鬟们都踊跃而起,没了姐姐‘诗词圣手’的魂魄,我们这个诗社,也和着世间污臭腐烂的混世学说差不多了……林姐姐!你可知道千年易逝,知音难求,我本来以为举世皆无可与谈论者,却不想遇到了姐姐,我可还有许多许多的诗词要和姐姐一决高下,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和姐姐诉说的!可是,姐姐一走北极,恍惚之间相隔何止万里,我,我究竟何时才能再见到姐姐啊……”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就是被赵凌云救下的龙倩儿。此时她头枕着玻璃,望着那一轮明月,眼泪汪汪,轻声细语。

她是赵凌云的女佣,妹妹,助理和师爷。这个女孩自小心胸阔达宽宏亮,从不将儿女私情略放心上,颇有一股凌华皇后般的大气雍容。她在赵凌云面前,一直自信,独立,豁达,无论是给他端茶还是帮他磨墨,从来都是落落大方,这几乎是平生第一次,在真王面前露出如此多愁善感的小女孩的神色。

那赵凌云此时已经结束了联络,一天之中处理的事情也一件不剩了,便靠在椅子上欲歇息,猛不防听到了龙倩儿吟哦的两句诗,竟然痴倒,他原本魔胎之子,文笔对仗能折服祭酒大人,自然也是此中行家,听到那句“萧疏篱畔科头坐”,心中赞叹,心想这女孩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居然能又如此狂放潇洒之意,果真厉害,待听到“千古高风说到今”时,心下已经震骇得一点思路都没有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圣器终结火狱之主,魔胎之子,却也未必比那凡夫俗子,乞丐娼流厉害上一星半点,不过是赵玉衡口中“泥巴做的骨肉”,浊物一块而已,否则,如何连一位柔弱女子都比之不上。又想起恩师银尘的惊天才华,硬生生将一座并不比潘兴强大多少的姑苏城熬炼成了现代化大都市,硬生生在一群骑士之中培养出了一支现代化海陆空混编劲旅,如此谋略,胸中必有十万大山,也真的配得上那句“千古高风说到今”了,果然人之一世,缘分天定,命数自理,什么样的人,果真有什么样的伴侣来配。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之中没有多少悲意,却更是五味杂陈,千头万绪尽在其中。龙倩儿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才恍惚回过神来,不禁脸红道:“你可都听到了?”她的言语里,似乎对这个真王并没有多少敬畏。

“是啊。就凭你吐露出来的这么四句,便已经能想象当时当刻,究竟是如何一番繁盛景象,我自恨不能以身取赵玉衡而代之!他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曾想,若是我为当时被查抄之人,会不会干脆就起兵反了他的!这世上,做不到是一回事,不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个呆子!”龙倩儿笑骂道:“二哥哥虽然男儿身,却是女儿心,你又如何学得来,我听说你给大观园每处都想好了题匾,偏偏因为技高数筹,气了老爷,结果一个也没有被用上了……若真是那样,你且将题词写出来,我给姐妹们送去,就当你也参与了这诗社如何?”

“不好。”赵凌云摇摇头:“且不说这份题匾我当时并未记录,如今也想不起来了,就是记得,如今百花园遭贼人占据,白白玷污了良辰美景,你那些姐妹看了,未免触景伤情……何况我本为浊物,如何能入得了师娘的海棠社?只怕不善用典的恩师也不敢贸然混入……”

“你太谦虚了!我们起那诗社,不过是闲来无事舒缓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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