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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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山之西,越过绵亘三百里的小丘陵小河流小草甸,有一个巨大的槽谷。

那槽谷东西宽约一千丈,南北长约八万里。该谷北据秦国的三门关,南抵僰夷的吊钟崖,从高处往下瞧,好似造物主睡觉时不小心划拉的一条宽阔长疤,千百年来,给这神州大地添了不少痛楚——妖孽横生。

只因那从三门关汹涌跌宕出来的黑水河被岷山一挡,顺势来到这硕大的深谷中,一路南下,滋养了沿岸,养出大片丰美的草木,肥草引来一批吃草的东西,又引来一批吃肉的玩意,后两者正你追我躲着,一批被通缉的亡命徒又挤了进来,没过多久,逃难的妖物又在此处落脚,后来又多了些执念太深徘徊着不下地狱的怨鬼,历劫时普度众生反被众生度化入红尘的神仙。

这些个不同的物种齐聚此地,把这好大的一块肥肉据为己有,在这谷中聚出一个自由小镇,过着招摇过市,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日子,将这自由的镇子逐步化为妖魔鬼怪的安乐窝,日夜乌烟瘴气的和平着,竟在这纷乱的尘世中营造出一种半蛮不荒的世外桃源气象。

凡是块肉,就会有蚊子争。这条长长的山谷物产丰盛,谷中那条大河东边的大平原若是被开发出来,指不定能养活多少多少的人。刀耕火种的年代,大家什么都缺,这最缺的,就是一口吃的,以及一块填饱肚皮的稻谷地。

这山谷便成了一个香馍馍。

人族多次大举来犯,势必要将这块香馍馍吃到嘴,同谷中妖魔打了不知多少回,最后,被永渡河西边的那尊不大爱吭声的神仙出来轻轻插了一脚,这偌大的山谷就成了那位神仙的地盘,作为交换,神仙答应给人族降作乱的妖,除兴风的魔。蝼蚁似的人,和妖魔鬼怪打尚且吃力,和神仙打,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历代的人皇圣人遥望岷山之西的叹声能积累出八百箩筐的牢骚。

这块肥肉大谷西面山崖的中段,有一座直插云霄的绝壁山,此山之上寸草不生,远远看去,就好似一把直抵天穹的黑色利剑,细长细长的。曾有好事者仗着一身妖力,从山崖底面一直摸到云霄之上,靠着一双眼睛,狗胆包天的想把此崖的高度给摸出来,被出门降妖除魔的神仙瞧个正着。

那位神仙,大家都唤他十三爷。十三爷温言温语的把那不自量力的瘪三唤了下来,赏了一顿好打。

这一顿好打不要紧。自此以后,桥西就多了个结界,结实地罩着那三十万仞山崖,以及崖下年老体衰的木桥和桥西边那巴掌大的小沙岛。

因这崖有三十万仞,下边又有一条叫永渡的河,有点学问的亡命徒和老妖精们商量着,从此这个山谷就有了个能叫得出名的字——三十涯。

好些妖精们脑袋不够用,记了镇上的家长里短,再记其他的,就有些吃力了,时常把这三十涯唤做十三涯,搞得他们自己都糊涂了起来,对着十三爷的面,嘴边挪动几下,把十三涯和十三爷混着乱叫。

永渡桥东,便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小镇,小镇上的妖魔鬼怪们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了 ,便将岷山之外的万里红尘带了进来,牛头不对马嘴的拼凑一番,竟凑出一个斑驳的繁华,和寡淡的永渡桥西边界限分明的共处着。

容十三爷就住在桥西。

十三爷名气大,又是不世的天神,但住处却略显寒碜。按妖怪们的道理来说,他有那般深不可测的本事,就该占着最好的地方,再不济,也不至于挤在那百米见方的疙瘩角中,搞得大家看着看着,就觉得那过大过激的水会将那块蚱蜢都不够蹦的地盘给拍散。

容十三爷不知道大家安于现状的目光里含着多少的担忧,他兀自在这百米之地上种了一地的竹子,在竹林中开辟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屋。竹林之后,便是那利剑破天的三十万仞瘦崖,一根粗|大的玄铁链贴着悬崖从地底拔起,直刺入三十三天外的堕神台。

十三爷就看管这条通天入地的铁链,防止地狱的恶鬼涌上来作恶,以及天上的神仙……那天上下来的神仙之一在永渡桥东搭了个草棚,摆了个茶摊,和自己的心上人守着那一方小摊子,平日里卖点热茶凉茶点心汤面,和前来喝茶买糕的邻居们聊聊天,傍晚收摊齐齐归家,每每看到他在摊前如凡夫俗子一般忙活,过路妖精暗自的惋惜泛滥成灾。

这神仙在天上的尊号叫紫檀真君,下凡后,又捡回了历劫时的姓名,叫“林夏”,他老婆叫文君,是个泼辣的女子。

文君听着那几只妖魔鬼怪叽里咕噜的谈论那根铁链,从牙缝里挤出“嗤”的一声,把抹布在桌上一抹,道:“可闭上你们的臭嘴吧。那条路是绝路,想上神界,就凭你们这几个囊货!”

文君嘴毒,大家都被骂惯了,妖魔鬼怪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计较,他们听了这句火辣辣的风凉话,摸了摸脑袋,看向林夏。

“林仙儿,你说,那路可能上去么?”

林夏木着脸道:“能。”他老婆在旁边嗤笑一声,补上一句:“摔不死你丫的算老娘眼拙。”

她一碗水端平的诠释了何为“一视同仁”。

钱大这只豹妖坐了半天一直没吭气,这下却唏嘘一声,道:“从来没谁敢上去的。”他孙子还小,闻言,便叽叽嚷嚷的问:“只有十三爷爷能上去?”

这小妖怪最近才开了丝灵智,知道了“姐姐”,“哥哥”,爹爹妈妈爷爷奶奶,就以为,这世上的称呼都得在后面叠个字才行。钱大慈祥的在他狗孙头上摸了摸,道:“乖孙儿……跟着爷爷说,十——三——爷。”

十三爷这个称呼已不可考,似乎历来都是这么称呼这位神仙的。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外婆时起至不可道明状的洪荒时代,十三爷这个名号仿佛就在三十涯回响了。

谷里的记载说,十三爷叫容名,字山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说掉可能不大恰当,因为他掉下来的方式虽然惨烈了一些,却是实打实的守在桥西,好像活守寡的妇人,若无事,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着他的寡淡。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是被贬下来奉命行事的倒霉鬼,只是从古至今,谁都不知道他是天上哪位神仙,连林夏看到他都摸不着半点头脑。

林仙儿说,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后来飞升上去的。新到的神仙,有认不得古神这是很正常的。大家原谅了他。

桥西是不能随便过去的,就像此时,十三爷出门去了,一块红牌就悬在桥上,以示主人不在,谁要是误闯,就会被一道无形的力给拍回去,连鼎鼎大名的妖王都试过了。这块红牌只认十三爷。

于是大家都知道,十三爷确实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古神无疑了。

寻常时候,十三爷就守在那悬崖下边,若是外面凡尘中出了什么岔子,他就要履行诺言,或者有人来请,或者他掐指一算,感应到冥冥之中的那丝怪异了,便要出门了。

至于那条铁链,就好似十三爷的身份一样扑朔迷离。

镇上下凡来的几个神仙偶尔无事会聚在一起侃天,时不时扯起这条通天的大铁链,试图猜出一个大概。往往是无果而终。

今日,那两个一白一紫的神仙又光顾这小茶摊了,他们坐在树荫之下,白衣仙人挥着凉扇,喝一盏粗茶,以凉扇遥遥对着那铁链一指,道:“前次回去后,我想了半天,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个典故。”说罢,闭上嘴,微微一笑。

下凡的这些年来,他们已无聊到骨头酥软了,便拿铁链子的身世消遣,曾设论过无数次假说,搜肠刮肚的把这铁链的来头猜测了好多遍,权当做自娱自乐。白衣仙说完,他对面的紫衣仙人把茶盏一放,道:“唱!”

白衣仙悠然的眼中露出一丝责备:“天化啊天化,你能活到今日,恐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冤大头的好事。你可知,古时太子长明有把剑,名大慈大悲剑,这名字太长,大家都唤那把剑叫慈悲剑,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脑袋被门夹过。我猜测,这玄铁链恐怕和慈悲剑有点干系。”

这个证据是万万不足的,唯一能把那剑和此链联系起来的因果,就只一个“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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