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鞅代魏选将(1 / 2)
秦国袭占魏国河西的消息传到临淄,齐威公震惊了,当即召来田辟疆、田婴与邹忌三人谋议。
“嘿,”齐威公看向田辟疆,摇头苦笑道,“万没想到,这个嬴渠梁,还有魏罃,寡人还真是高瞧他们了!”
“公父,”田辟疆倒是兴奋,“秦争河西,对我们最是有利!以儿臣之见,公父可趁龙贾所部回救河西的良机,旨令田将军与魏卬决战,将屠平阳的那窝禽兽灭了!”
齐威公嘴角撇出诡秘一笑:“若是灭了,好戏也就看不成了!”
邹忌听得明白,拱手道:“君上圣明!”
“田婴,”齐威公看向田婴,“你这就到田将军帐下,坐等魏使议和!”
“如何议法,请君上明示!”
齐威公吐出二字:“宋国!”
卫地衢道上,一行车马有条不紊地走着,旗号上打着“使”“陈”“魏”等字,共是十几辆车,几十名武卒及随员。
将近申时,戚光走到陈轸车边,敲窗说道:“主公,过平阳了,要不要赶急点儿,在天黑之前抵达帝丘?”
窗子没开,只飘出陈轸的声音:“着急去帝丘道歉吗?”
“这??”戚光怔了,“不到帝丘,去哪儿?”
“上将军大帐!”
“好咧!”戚光应一声,匆匆去了。
与帝丘相比,魏军营帐就近多了,待申时过去,使团已至辕门。闻听陈轸到来,公子卬迎至辕门。
进入中军大帐,陈轸的屁股一落客席,就长叹一口气,直抒胸臆:“唉,没想到玩蛇的竟然让蛇咬了!”
“哼,”公子卬一拳震几,“公孙鞅那龟孙,待在下河西擒住他时,看不活剥了他!”
“不能全怪公孙鞅呀,”陈轸不无懊悔道,“也怪我们过于轻信了。不过,公孙鞅这人也够无耻的,称得上天下第一无信、无赖之人,讲起来天花乱坠,做起来毫无君子气度!还有秦公,即使口说无凭,但他签下的契约呢?墨迹未干哪!难道他就不怕史家?”
“什么史家不史家的!”公子卬恨道,“对不讲诚信之人,本公子只有一个字—打!”
“闹到这般境地,不打也得打呀!”
“卫国这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在下就是求和来的!”
听到“求和”二字,公子卬仰面长啸一声:“闷杀我也!”
“比起下官来,上将军只是小闷而已!”陈轸感慨道。
“咦,你闷什么?”
“鸟起早为食,人摸黑为利,下官虽不图利,却也得在乎个虚名,是不?这些年来下官忙前忙后,本想利用秦人谋齐,东争泗下,在王上跟前立个功业,图个进取,能在老白圭留下的席位上坐上几日,不想这却??”陈轸再出一声苦笑,“里外不是人了!”
公子卬颇为不屑:“虚名算个屁,本公子就想痛痛快快地打个大仗!好不容易熬到与田忌决战,却又让狗日的秦人搅了!”
“上将军若想打仗,马上就可遂愿。比起齐人来,与秦人之战才叫痛快!”
“是哩!”公子卬一拳擂于几上,“在下明日就回安邑,向父王请战!”
“上将军莫急!”
“为什么?”
“先帮下官一个小忙,上将军再走不迟!”
“说吧,怎么帮?”
“王上使在下主持和谈,这般情势,在下心里有些发虚。有上将军在,好歹也给下官一点儿底气!”
“怎么和谈?”
“委曲求全的事,自然是下官来做,上将军能在一边帮我壮壮胆就成!”
“成!”公子卬大包大揽。
与三国的仗虽没打起来,但事儿是魏国挑的,魏先求和,不败也是败了。败军难使,要想不辱使命,还真是个难事儿。
陈轸左想右想,决定先从卫国破局。
翌日上午,陈轸使专车请出卫室公叔老太师,引他先在大魏武卒的军营里巡视一周,继而请至公子卬的中军帐,舞乐伺候,虚礼备至。
“公叔呀,”陈轸连连拱手,不无遗憾道,“多年来魏、卫睦邻而居,没有任何隔阂,在下真没想到今年竟发生这等事儿。我王南面,原本是针对齐人的,与卫人并无瓜葛,没想到卫公竟然??跟齐人闹到一块儿,唉!”
“唉,”老太师长叹一声,“不瞒上卿,是君上误听了孙机的蛊惑!”
“哦?”
“孙机祖上是兵家,好战,君上原本是要去逢泽的,老朽及朝臣也都主张他去,只有孙机一人反对。君上一时着迷,听信了孙机,方才酿成卫国百年来的最大惨剧。”
“哦,”陈轸大为惋惜,“要是在下早知此情,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是哩,”太师接道,“平阳失陷后,孙机急了,亲去临淄求来齐兵,没想到齐人按兵不动,要不是秦人??”顿住,摇头。
“公叔可知齐人为何按兵不动吗?”陈轸紧盯住他。
“老朽不知。”
“理由有三!”
“老朽愿闻其详!”
“其一是,齐人出兵,压根儿就不想真打,不过是给孙相国一个面子。孙相国表面为卫室效力,实则是齐人。齐人回娘家求救,娘家人总不能不理吧?”
“嗯,”老太师点头应道,“上卿所言甚是!其二呢?”
“其二是,”陈轸看一下主位上威风凛凛的公子卬,“近六十年来,齐魏交战不下十次,老太师可曾见过齐师胜过大魏武卒吗?”
老太师长吸一口气。
“这其三嘛,”陈轸指向西边,“齐人不敢在沙场上较量,只好使出卑劣手段,暗结秦人袭我河西。我王震怒,已诏命龙将军回援河西,待收拾完秦人,再回来与齐人算总账!”
“这??”老太师额头渗汗,看向公子卬,“上将军不去河西了?”
“上将军,”陈轸转对公子卬道,“公叔问您去不去河西?”
“这个要看卫公!”公子卬两眼逼盯老太师,给出凶相。
“看卫公?这??”老太师吃一大惊。
“呵呵呵,”陈轸笑出几声,解释道,“上将军之意是,如果卫公不糊涂,不扯东扯西,不跟在齐人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上将军就会撤兵,由在下签订睦邻盟约。如果卫公坚持糊涂,上将军也就只好留在这里,陪卫公玩下去!”
“老朽晓得。”太师连连点头。
“公叔呀,”陈轸放低声音,“在下奉魏王使命赴卫,谁也不见,先请见公叔您,就是晓得公叔是个明白人,想请公叔捎给卫公一句话,魏、卫一体,魏室原本不想成为卫室的冤家,烦请公叔劝劝卫公,齐国与魏国孰轻孰重,让他好好掂量掂量,不要再听一个齐人的唠叨,跟在齐公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否则,事情再闹下去,在大魏武卒面前替齐人挡枪,吃亏的只能是卫人哪!”
“老朽晓得??”太师掏出丝绢擦汗。
卫宫太庙的主殿里,卫成公、公叔及公室子弟无不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四周寂静,唯有卫成公时而絮絮叨叨,时而掩面而泣,谁也听不清他在说道什么。
太庙令召来大巫祝,悄问:“战争结束,魏人议和,这是件大喜事儿,君上为何悲伤?他在说些什么呢?”
大巫祝应道:“君上是喜极而泣,在向先祖之灵彰功哩。”
太庙令嘘出一口气。
诉有小半个时辰,卫成公总算述完,拭把泪,转对内臣道:“摆驾,相国府。”
一行人马在卫士们的前呼后拥下来到相国府,扑面而来的是披麻戴孝,哀乐声声的场景,府中正在大办丧事。
老太师愕然:“不会是孙相国他??”看向成公。
卫成公也是惶惑,急切下车,直进院门。
孙机、孙宾闻报迎出,皆披麻戴孝。
见老孙机在,卫成公重重地嘘出一口气。
“君上,太师??”孙机拱手道。
卫成公看向院中,见并排列着六具棺木,四具大的,两具小的,打个惊怔:“这??”看向孙机。
“回奏君上,”孙机语气伤感,“战事结束了,臣得些闲暇,”指向棺木,“想把孩子们送回老家去。”
“是??齐地的甄邑吗?”
“正是。臣想让孩子们魂归故土。”
“唉,也好。”卫成公抹把泪,转对内臣,“孙氏一门坚守平阳,尽忠报国,功业盖世,可歌可泣,欶封孙机为平阳君,食邑平阳!”
孙机跪地,叩首:“臣叩谢君上,臣斗胆奏请君上收回成命!”
卫成公愕然:“老爱卿?”
“臣行将就木,不求封赏,只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恳请君上恩准!”
“这这这??”卫成公急了,连连摆手,“这可不行!老爱卿乃寡人背脊,若无爱卿在侧,寡人就会寝食难安,六神无主!”
“是君上高看老臣了!”
“孙将军,”卫成公捋须有顷,看向孙宾,“你一家多口皆为平阳殉国,这个封号还有封邑,寡人就授给你了!”
孙宾叩首:“末将叩谢君上隆恩!末将斗胆祈请君上收回成命!”
“这??”卫成公看向太师。
太师淡淡道:“平阳是个死地。君上将死地封给功臣,功臣怎么能受呢?”
卫成公恍然有悟,将目光移向孙宾:“是寡人的错!孙将军,寡人改将楚丘封赏于你,如何?”
孙宾再次叩首婉拒:“末将不受,是末将不配受,无关死地活地!”
“哦?孙将军不配受,何人配受?”
“与魏之战,尽忠报国、可歌可泣的殉国将士数以万计,末将不敢贪受!叩请君上将平阳封赏给为平阳死难的万千将士和罹难百姓!”
“这??”卫成公面露难色,“他们已经殉国了!”
“他们或有后人和家人。”
“准爱卿所请!”卫成公略一沉思,转对内臣,“拟旨,凡是在平阳、楚丘、帝丘殉国的将士遗属,可领平阳无主良田一井,房屋一舍!封孙宾为平阳郡守,督行此旨!”
孙宾叩首,朗声应道:“末将受命!末将代所有殉国将士及罹难百姓叩谢君上隆恩!”
卫成公看向孙机:“孙爱卿,寡人寻您不为封赏,是有大事相商!”
“君上,”孙机指下棺材,“此地不宜谈论国事,老臣请进宫城面议!”
君臣当下赶往卫宫,卫成公直入正题,看向孙机与老太师:“秦人攻打河西,魏罃顶不住了,使陈轸前来求和,公叔,老相国,咱们议议,怎么个和法为好?”
“回禀君上,”老太师拱手道,“臣以为,魏势虽衰,但于弱卫而言,仍是巨兽,且就卧在家门口,随时都可打过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都不宜与魏硬争。魏人前来求和,于我等是个难得的机遇,是以臣主张议和,再签订睦邻盟约!”
卫成公看向孙机:“孙相国意下如何?”
“太师所言甚是,”孙机拱手应道,“臣同意议和,但怎么议,得讲个章法。”
“怎么个讲法?”
孙机情绪激动,振振有词:“魏人无端伐我,毁我城池,屠我臣民,犯下的暴行禽兽不如,因而我等不可轻易议和,须与魏人订立永不犯境盟约,昭示天下,魏人须对我臣民的损毁予以赔偿。”
卫成公轻叹一声:“唉,这个怕是难哪!”
“君上,‘多行不义,必自毙’。魏人恶行已致天人共怒,秦人攻其西,齐、赵、韩伐其东,魏势再强,首尾不能两顾,情势利我而不利于魏,此时我等若不争,将失天赐良机,君上恐追悔莫及。再说,卫人数万将士、臣民的鲜血也不能白流啊!”
“敢问相国,”老太师转对孙机,“秦魏相争,如果魏人打赢了呢?”
“回禀太师,秦魏之战,魏人必败!”
“尚未开战,相国如何断定魏国必败?”
“臣以为,”孙机语气坚定,“古往今来,决定胜负者,天道民心。魏无德称王,无端凌弱,屠城淫乱,失道于天下,若胜,不合天理。”
“好吧,”卫成公点头,“就依老相国所讲。老相国,你来筹备,将所有损毁之物造册,交给魏使。”
孙机拱手:“臣领旨!”
得知孙机欲将战争损毁物资造册,要求赔偿,陈轸冷冷一笑,将所带金子分作三箱,使戚光拿了一箱,径奔赵军大帐,被赵军主将、赵相奉阳君迎进帐中。
虚礼见过,陈轸击掌,戚光走进,将一只礼箱摆在帐中。
陈轸打开礼箱,指着箱中黄金,对主将奉阳君笑道:“相国大人,区区薄礼是我王特意犒劳相国的,望相国不弃!”
“哈哈哈哈,”奉阳君长笑数声,“魏侯的大礼,本相怎能推拒呢?”转对军尉,“喂,小子,验个色儿,过个秤儿!”
军尉夸张地过秤,朗声报道:“禀报相国,是足金,重三十三镒!”
“才三十三镒?”奉阳君敛起笑,看向陈轸,“传闻魏侯是个有钱的主儿,这也未免太小气了吧?”
“呵呵呵,”陈轸拱手,“让相国讲到了,我王向来是个慷慨的人,这点儿黄物不过是个见面礼而已!”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只要相国率先退兵,我王另有大礼相赠!”
“哦?”奉阳君急问,“什么大礼?”
“卫国!”
“卫国?”奉阳君略顿一下,笑道,“呵呵呵,如果本相的胃口比这个再大一点儿呢?”
“哦?”陈轸凑近,“相国还想要什么?”
奉阳君身子前倾,眼睛发亮,一字一顿:“中山!”
“哈哈哈哈,”陈轸爆出一阵长笑,“本使临行时,特别问过中山之事,我王吩咐,中山之事,自有中山君操心!”
“痛快!”奉阳君击掌道,“本相这就撤军!”
从赵营出来,陈轸径奔韩军大帐,同样向韩军主将申不害送上装满三十三镒足金的礼箱,外加耳语一番。
“卫国?”申不害不可置信地盯住陈轸。
陈轸点头。
“可是你家君上之意?”
“正是。相比卫地,魏国更加看重河西!”
“嗯,”申不害微微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陈轸直盯申不害,“在下也有一请!”
“请讲!”
“相国率先撤军!”
“明日凌晨即撤,晚否?”申不害微微一笑。
“痛快!”陈轸轻轻鼓掌。
“上卿的这只箱子,在下也就不客气了!”申不害示意守候在侧的军尉。
军尉提起礼箱,大步走向帐后。
齐军大帐里,田忌正在审看地图,上大夫田婴匆匆进来。
“什么情况?”田忌抬头问道。
“回禀主将,”田婴应道,“韩军、赵军于今日凌晨全部撤走!”
“哦?”田忌吃一惊道,“不会是得到魏人的好处了吧?”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陈轸今日或来我营!”
话音刚落,守值辕门的军尉飞跑过来,跪叩:“报,魏国特使陈轸求见!”
“嘿,”田忌笑道,“说到就到了呀。”
“主将晓得如何对付这家伙吗?”
“搞外务你在行,说吧,该怎么办?”
田婴附耳低语,田忌呵呵笑道:“我看行!”
齐军营帐区井然有序。军尉在前引领,陈轸、戚光一行跟在后面,在营帐中缓缓而行。正走之间,一阵车马声急,十几辆战车迎面驰来。军尉急带他们避到道旁。
战车从营区驰道上疾驰而过,车上各站一员齐将,皆持令牌。
望着远去的车尘,戚光小声道:“主公,齐营好像有事了,不会也是撤军吧?”
陈轸淡淡一笑:“是做给本公看的!”
不一时,陈轸一行来到中军帐。田忌坐于案后,身边站着几个将军,一片肃杀之气。
陈轸进帐,拱手道:“陈轸见过田将军!”
“陈上卿,”田忌略略拱下手,劈头一句,“你不会是来下战书的吧?”
陈轸尴尬一笑,击掌。
戚光进帐,手中提着礼箱。
田忌看一眼礼箱:“此为何物?”
陈轸赔笑道:“是我王犒劳将军的一点儿薄礼,望将军笑纳!”
“嘿,”田忌冷笑一声,“你家主子什么时间当上王了?周天子禅让于他了吗?”
陈轸颇为尴尬:“这??”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鸡就是鸡,鸭就是鸭,猴就是猴,不要动不动就把王字挂在嘴边,贻笑于天下!”
“这??”陈轸越发尴尬,“呵呵呵,将军真是直爽人,在下??”
田忌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不是来下战书,上卿还有何事?”
“本使受我王,不不不,受君上所使,特来与将军议和!”陈轸从袖中摸出使节,呈上。
田忌从袖中也摸出一道旨令,朝陈轸晃晃:“本将刚刚接到旨令与魏决战,未曾受命与魏议和,不奉陪了!”转对军尉,大声道:“送客!”
陈轸急了:“田将军??”
“对了,上卿大人,”田忌“啪”地扔下一封书函,“你既来了,就将这封战书顺便捎给那个屠婴禽兽,告诉他,本将苦候二十余天,方才候来今日,让他点齐人马,三日后与本将会猎于野!”摆手:“送客!”
军尉拾起竹简,交到陈轸手中,指向帐门:“魏使,请!”
陈轸大叫:“田将军—”
田忌扬袖,几名甲士赶来,将陈轸、戚光推出帐门,礼箱也被抛出。
在一行卫兵的押送下,陈轸、戚光灰头土脸地走向辕门。
二人正要出门,一溜几辆辎车直驰过来。陈轸等让到路边,为首的辎车却在陈轸前面停下了。
田婴跳下车,故作惊讶道:“这不是陈上卿吗?”
陈轸抱拳:“陈轸见过上大夫!”
田婴上下打量他,故作诧异:“上卿这是??”
“唉,”陈轸轻叹一声,将田忌的战书递上,“上大夫请看!”
田婴接过战书,看了片刻,归还,拱手道:“上卿可否到在下营帐一叙?”
陈轸回礼:“恭敬不如从命!”
田婴引陈轸来到自己大帐,替田忌圆场道:“不瞒上卿,兵者,机也。田将军迟迟未曾出战,原因有二,一是伺机,二是候旨。果然机缘成熟,昨夜将近子时,君上旨令刚好也到,今儿一大早,田将军就在调兵遣将,这不,连在下也被他唤来呼去呢!”
“唉,”陈轸做出个苦脸,“果真如此,在下就有辱使命了!”
“哦?”田婴问道,“上卿是何使命?”
“议和!”
“呵呵呵,是这样呀!”田婴笑道,“敢问上卿,这个和打算怎么议?”
“卫国之事交由齐公,如何?”
“这怎么成呢?”田婴半是揶揄,“卫国之事,当由卫公处置才是,我家君上不是魏侯,什么事都想插一手的!”
“呵呵,是哩??”陈轸干笑几声,“上大夫可有提议?”
“宋国之事仿照卫国,由宋公自行裁处,也不劳魏侯费心了!”
泗上诸国中,宋国地盘最大,人口最多,也最富庶,堪称齐、楚、魏都想吞并的最大的一块肥肉。几十年来,由于大魏武卒的存在,宋室一直受到魏国排挤,就连祖地襄陵也在吴起时代并入了魏土,齐、楚皆不敢多言。然而,时过境迁,今日田婴开口就是宋,显然也是抓准了时机。
“这??”事关重大,陈轸迟疑了。
“怎么了?”田婴盯住他。
陈轸眼珠子连转几转,拱手笑道:“宋公与我王是亲家,私交甚笃,常有往来,上大夫提议牵扯面甚大,在下不敢擅专,须禀明我王,再作决断,可否?”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田婴呵呵笑出几声,拱手应道,“反正在下近无大事,这就守在营帐里,恭听上卿佳音!”
这分明是在要挟了。
陈轸苦笑一声,再次拱手:“贵军可否暂先撤退?”
“唉,”田婴做出无奈状,“在下虽为副将,却是文臣,不便插手军务。譬如上卿您,能役使上将军吗?”
“在下也是为贵国着想,若是长久屯兵于此,单是粮草也不是笔小数目啊。”
“哈哈哈哈,”田婴长笑几声,“上卿操多心了。此地离齐国边关也就一日车程,于田将军来说,撤与不撤一个样,再说了,无论是屯在齐境还是屯在卫境,人都是要吃饭的,马也都是要吃草料的,对不?”
“敢问上大夫,这个提议是您的愿景呢,还是田将军的?”
“都不是。”
“这??”
“是我家君上的旨意。”田婴亮出底牌,语气不容商量,“不瞒上卿,秦人一出兵,我家君上就使在下赶赴卫地,说是假定碰巧遇到上卿您,就托上卿转禀魏侯,要么一战,要么承诺不再插手宋、卫之事!这不,还真让在下碰上了!”
“明白了。”陈轸点头,“兹事体大,在下这就回去,禀明上将军,若是上将军同意,在下就有底气,向我王快马奏报!”
“在下恭候佳音!”
听完陈轸的叙述,公子卬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打!”
“上将军?”陈轸急道。
“哼,”公子卬恨道,“韩人撤走,赵人撤走,单剩下他一个田忌,还真以为本将怕他不成?”
“上将军,打不得啊!”
“为什么打不得?他有六万,在下立马从大梁各邑再调一万五千,也是六万!以六万对六万,我堂堂大魏武卒还打不过一群缩头乌龟吗?”
“上将军哪,眼前的关键是秦人,不是齐人!河西若是收不回来,别说是王上了,单是上将军您,能咽下这口气吗?”
公子卬一拳砸在几案上:“咦!”
“在下之意是,”陈轸半是解释,半是裁决,“头疼先顾头,其他慢慢再说。只要齐人撤军,上将军就可班师西进,与秦人一争高低。至于卫、宋二公,让他们逍遥几日又怎么了?只要上将军战败秦人,收复河西,就可挥师东进,兵压宋、卫,那时,我为胜利之师,看宋公、卫公敢不听话?看他田忌敢再出兵?”
“本将听你的!”
翌日,在齐营大帐,陈轸与田婴签订协议。
三国援军皆退,只剩一个弱卫了。
陈轸长舒口气,直入卫宫,语气虽不倨傲,却也柔中不失霸气:“启奏卫公,魏、卫两家近年来一直睦邻而居,相安无事,然而,在逢泽之会上,秦人作祟,构陷君上诽谤我王,我王于盛怒之下,才使上将军兴兵讨伐。今日观之,不仅是场误会,且又引发列国兵戎相见,实属不该。今秦原形毕露,犯我河西,我王得知端底,颇为追悔,特使轸来,一为向君上并死难者道歉,二为向列国解释原委,三为与君上订立永久睦邻盟约,保证此类悲剧不再发生。齐、韩、赵三国有感于我王诚意,皆已撤军,轸请君上亦作考虑,以诚相交!”
陈轸轻松地将伐卫的祸水泼到秦人头上,不失为一个好的说辞。卫成公憋了一肚子的责问话,竟是说不出来一句,只好长叹一声:“唉,魏使好口才,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谢君上谬赞,”陈轸再次拱手,“轸不过是说出隐情而已!”
“罢了,罢了。”卫成公摆手,看向孙机,“老爱卿,你可有话说?”
孙机冷笑一声,二目直逼陈轸:“大国之事,与弱卫无关,弱卫也无意过问。孙机只想问问魏使,魏卒毁我城池,屠我妇婴,奸淫抢盗,丧失人性,无所不用其极,魏使只说一声‘道歉’,也是太轻巧了吧?”
陈轸似乎早已料到,看向他,悠然应道:“以孙相国之意,这个歉意魏该如何表达?”
“亡者有葬,伤者有抚。”
“这个自然。”陈轸朝外击掌。
戚光使人抬进齐国人退回来的礼箱,摆在殿中。
“打开!”陈轸朝礼箱努嘴。
戚光打开箱子。
陈轸手指礼箱:“这只箱里是黄金三十四镒,权作抚恤,请孙相国验收!”
“哼,”孙机冷笑一声,“数万冤魂,逾万伤残,特使就用箱中之物打发了事?”
陈轸转对孙机,拱手问道:“敢问相国,共有多少伤亡?”
“伤亡并财产损毁,君上已经使人详加核实,记录在册,上卿若是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册子何在?”
成公示意,一个宫人“唰”地拉开一道布帘,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堆竹简。
陈轸、戚光目瞪口呆。
孙机指向这些册子:“这些竹简,每一个字上都附着一个冤魂!”
“唉!”陈轸目光从竹简上收回,长叹一声,对孙机、成公、卫太师拱手道,“看到这些竹简,轸深为震撼。方才孙相国谈到魏军奸淫抢盗,丧失人性,在下完全赞同。然而,自古迄今,战争就是杀戮,一旦开战,一旦攻城略地,何来人性可讲?”目光盯住孙机:“敢问相国,可否为轸举出一例没有杀戮、没有污辱、由头至尾皆是温良恭谦让的战争?”
“唉!”老太师长叹一声。
孙机逼视陈轸:“特使就是这般为禽兽不如的行径辩护的吗?”
“相国大人,”陈轸回视孙机,振振有词,“什么叫作禽兽不如?鹰吃兔子时,分过雄雌老幼吗?蛇入鸟巢时,惜过蛋雏吗?狼猎群羊时,挑过拣过吗?莫说是禽兽,即使蝼蚁,一旦陷入争斗,行为也是一样。轸幼时亲眼看到两窝蚂蚁之战,场面真叫惨烈,尸横遍野不说,穴中蚁卵无一幸免。”指向那些竹简:“这些竹简是卫人列出的,如果在下叫上将军也列一个出来,死伤亦不下万人,而哪一个阵亡之士不是无辜的?哪一个没有家小?还有河西,就在旬日之前,秦人入侵,孙相国可去看看,妇幼老弱是否幸免?”
陈轸此言虽为蛮横,却也无懈可击。
孙机气极,颤抖着手指向陈轸:“你??你这是??狡辩??”
陈轸没有睬他,转向卫公,拱手道:“逝者长已矣。君上,三国之军皆已撤离,君上难道不想息事宁人,定要纠结于战争亡灵吗?”
“君上,”卫太师附和,“上卿说得是,连齐人都已撤军,我们只能签约了!”
“唉!”卫成公长长一叹,缓缓起身,有气无力地对老太师道,“拜托公叔??与他签吧。”
雨后的洛水岸边,道路泥泞,人喊马叫,男女老幼肩挑车拉,络绎不绝的运粮队伍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一辆载重骡车陷在泥坑里,一个老丈用鞭子猛抽拉车的骡子,他的两个儿媳和三个半大的孙子在车后全力推顶。车轮晃动几下,陷得更深。
身着便服的孝公、内臣和两名护卫从远处看到,急赶过来。孝公挽起袖子,走到陷得最深的车轮下扎住马步,内臣走到另一轮子下面,两名护卫走到车尾,寻好位置,扎下架势。孝公对老丈道:“老丈,你喊号子,劲往一处使!”
老丈扬鞭,叫道:“一、二、三,起!”
众人“嘿哟”一声,车轮滚出深坑。
老丈朝几人扬手笑笑,赶骡车扬长而去。
孝公看下泥坑,转对两名护卫道:“找点碎石,将此坑填上!”
两名护卫四处寻找石头去了。
孝公抬头,远远望见公孙鞅的车马疾驶而来。
公孙鞅走到近旁,看到孝公一身泥污,心里一酸,跳下车,在泥地上跪下。孝公想去扶他,看看自己手上的泥,又看向络绎而来的民众车辆,急道:“爱卿,你??快起来!这叫众人看见,岂不是??”
“君上,您??”公孙鞅站起来,声音哽咽,“哪能干起这个来了?”
“呵呵呵,”孝公将泥手朝衣襟上连擦几下,拱手道,“寡人也就这点儿能耐,见笑了!”
公孙鞅擦去泪水:“臣有大事禀报!”
“呵呵呵,来得好哩,寡人也正要寻你!”孝公指向远处一棵树,“走,那儿聊去!”
二人走至大树下,见地下湿,就蹲下来。孝公从腰中掏出一个装水的皮囊,仰脖饮一气,递给公孙鞅:“来来来,润几口再说!”
公孙鞅笑笑,接过,仰脖饮一气,拿袖子擦把嘴,还给孝公。
孝公接过:“说吧,是何大事儿?”
“臣得急报,齐、赵、韩三国撤兵,魏卫签订和约,魏卬已率大军过来了!”
“嘿,动作够快的!”孝公吸一口气,眉头凝起,“寡人还在盘算卫境那儿多少出点戏呢!”
“是陈轸办的,这人是个歪才!”
“是哩。”孝公看向公孙鞅,“还有吗?”
“呵呵,”公孙鞅笑道,“有是有,但都不大,还是先听君上的!”
孝公没有笑,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近几日来,寡人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
“敢问君上揪心何事?”
“我虽袭占河西,可魏人仅凭万余武卒,不但守住少梁、临晋关、阴晋三处要塞,还使我伤亡万余,战力惊人啊!”
“君上忧的不是武卒战力,而是一个人吧?”
“是哩,公孙衍!”孝公点头,“纵观河西守御,如你所判,这个公孙衍当真了得!”
“君上圣明,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魏卒!”
“寡人揪心的正是此事!魏有如此大才,万一魏罃以他为将,这场大战怕是??”孝公顿住话头,有顷,转过话锋,“爱卿可有对策?”
“不瞒君上,”公孙鞅显然成竹在胸,“臣方才留下的话题,也是这个。”
“看来,我们君臣连忧患也通在一处啊!说吧,瞧你气色,想必已有妙策了!”
“臣以为,公孙衍眼下境遇与臣当年在魏时如出一辙。魏罃昔日不用臣,今日也必不用公孙衍!”
“果能如此,”孝公转忧为喜,“当是秦国大幸。正如爱卿所说,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雄兵。眼下敌我对阵,旗鼓相当,决定胜负的不再是兵卒厮杀,而是将帅智谋。依爱卿之见,魏罃若是不用公孙衍,将点何人为将?”
公孙鞅嘴角浮出一丝黠笑:“君上的贤婿!”
“公子卬?”孝公一脸惊愕,“不可能!此战于魏而言,也是倾国相搏,魏罃是老谋深算之人,断不至于如此糊涂!”
公孙鞅微微一笑:“魏罃心不糊涂,耳根却软,君上尽管放心好了!”
孝公长嘘一口气:“有爱卿此言,寡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欲成此事,臣尚需一个机敏之人前往安邑!”
“嬴疾不是就在安邑吗?”
“公子疾得马上回来,否则,命或不保!”
“你是说,公子卬—”孝公猛地打个冷战,“他不会对紫云??”
“臣需要一个机敏之人赴魏,一是救出公子疾,守护公主,二是玉成上将军的美差!”
“爱卿相中何人了?”
“这个人最好与公主相熟!”
“女眷吗?”
公孙鞅摇头。
“子华如何?”
“就他了!”
陈轸一安顿好卫境的事,公子卬就拔营西征了。与此同时,魏王也抽调大梁诸邑守卒近三万,交由公子卬一并发往河西。七万大军借道韩境,过洛阳,浩浩荡荡,直奔崤山谷道。
将出崤关时,公子卬召来裴英,吩咐他引领大军过函谷,进驻临晋关与少梁待命,自己仅带几十个护卫短兵,与陈轸一起渡河水直入安邑。
公子卬急于赶回安邑是为两件大事,一是处置秦公的女儿紫云,二是盯住父王,莫让征秦主将的大印旁落他手,尤其是龙贾。听陈轸讲,孟津会后,若是真的伐秦,父王极有可能改拜龙贾为将了。
就在公子卬赶回安邑的前夜,被公孙鞅委以重任的公子华扮作仆女模样,在紫云贴身侍女的引领下直入紫云内室。
一见紫云,公子华就盯住她看。
紫云与他对视。
足足几个呼吸的时间,公子华没有移目。
从没有哪个女仆敢这般盯她,紫云怔了,面色愠怒:“你??”
公子华非但不惧,反倒走近她,像幼年在秦宫玩耍时那样扯住她的头发。
紫云本能地一躲,指着他怒喝:“大胆!”
公子华“扑哧”一笑,做出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动作。
紫云先是惊愕,继而盯着他细看,似乎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你是??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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