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父兄烈女行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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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秦势的巴人为收回失地,勇猛异常,穷追猛打,追至涪陵后又分两路,一路沿江水东进,将楚人赶至鱼复,一路沿乌江南进,将楚人赶回黔中,一鼓作气收复三处盐泉。

一则楚人渐渐扎稳阵脚,二则巴王许是觉得够了,旨令收兵。

巴国勇士凯旋,张仪在江州的秦军大营里设宴,邀请巴王及诸巴子,包括各部族酋长、领主等三百余人欢庆胜利。庆功宴上,与宴巴人载歌载舞,张仪更是陪同巴王及诸巴子频频举杯,开怀畅饮。

所有巴人酩酊大醉,待翌日酒醒,尽皆傻眼,因为他们已被悉数投入早已备好的监牢里,手脚皆被铐死,更有秦人重兵巡防。

与此同时,在各地军营屯扎的凯旋勇士,也在一觉醒来之后,在“大秦恩师”的强弓劲弩威逼下,缴械者生,违抗者死。

一场令天下列国叹为观止的五国闹川大联奏,从陈轸入蜀始,到张仪在酒中下蒙汗药将巴王、巴子等领主贵胄囚禁于重兵看护的监牢之日止,历时仅十个月即曲终人散,秦军以折兵不足一万的微薄代价,成为巴、蜀新主。

成都蜀王宫,宫门外昂首挺立两排荷戟秦卒。

宫门旁边约几丈处悬挂一个招用宫女的告示牌。蜀宫原来的宫人,除太监之外,几乎所有宫女都随嫔妃等被统一发配到秦军的兵营里劳军去了,新朝王宫急需宫女。

两个粗布蜀女恳求进门。得知是来应征宫务杂役的,秦尉问过姓氏住址,见二人应对无误,脸上布满斑垢,腿脚倒是利索,一看就是打杂役的,也就没加怀疑,随口招来杂役坊太监,让他领入。

太监将二女引入杂役坊,正欲安排杂务,为首女子交给他一物,悄语几句。太监惊愕,拿进去禀报蜀王,不一时,内宰出迎,将二女导入后宫。

“阿哥!”为首女子一见通国就扑过去,伏他肩上放声长哭。

“你是??”通国吓一大跳,推开她,盯住她问。

“我是涪鸾呀,阿哥!”女子又哭起来。

“涪鸾?”通国将她又审一时,一脸狐疑,“这身衣装?还有这脸?”

叫涪鸾的女子向旁边宫人讨要一盆清水,二女洗过,眨眼间变作两个美貌女子,涪鸾一双泪汪汪的大眼死死地盯在通国身上。

“涪鸾,果真是你!”通国这才认出她来,不无激动地一把揽住她,拿出太监交给他的一只黄金打造的鸾鸟饰物,“见到此物,我一直在纳闷儿呢!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涪鸾?父王他们呢?”

涪鸾是巴王嫡女,巴子梓犨的胞妹,巴王与苴侯多年前就为她与通国定下亲事了,那只金鸾是她年仅十岁时通国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直挂她胸前。另一女子是巴子梓犨的宠妃,名叫竹叶,武功极高,能用竹叶杀人。

听到“父王”二字,涪鸾再放悲声,呜呜咽咽,将江州近日发生之事细述一遍。原来,巴男征战楚人,巴女不让须眉,姑嫂二人跟从巴王、巴子远征,深入乌江后,她们姑嫂奉巴王谕令,前往伏牛山联络巴人,接收盐泉,在返回途中惊闻秦人发难的消息,悲恸之余,痛定思痛,扮作丑妇星夜逃往蜀地,听说蜀宫在招用宫女,遂赶来应聘。

通国听完,全身僵硬,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大??大王?”内宰吓傻了。

“苍天哪!”通国回过神来,一屁股跌坐于地,受伤后没好利索的左腿瑟瑟发抖,见涪鸾的两道目光直盯住他,打个寒战,“涪鸾,你??你和嫂夫人怎么办呢?他??他们??”指门外,“要是晓得??”

“通国阿哥,”涪鸾晓得他害怕的是什么,摆手打断他,淡淡说道,“涪鸾不是给你添麻烦来的。涪鸾来,是归还金鸾的。巴国没了,涪鸾不再是巴国公主了,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只有兄妹情分,再没有婚约约束。”

“这??”

“通国阿哥,”涪鸾又道,“我和阿嫂一时没个去处,想在阿哥宫里暂住几日,给口饭吃,俟有去处,定不多扰。恳请阿哥看在多年兄妹的情分上,予以恩准。”

“我??”

“我们就做普通宫女,打扫庭除,浣洗女红,歌舞器乐,涪鸾和阿嫂什么都情愿做,即使不会,我们也会用心学,敬请阿哥放心。”

见通国仍旧迟疑,内宰不忍心了,在一旁抹泪:“大王呀,留下她们吧。眼下知晓此事的就我们几人,不对外讲出也就是了!”

“好吧。”通国咬下牙关,重重点头,“你安排去。”

内宰引二人沐浴过后,换作寻常宫女衣饰,安排在前殿伺候茶点。

待内宰走开,附近再无他人,竹叶压住声音,悄声问道:“阿妹,你说,我们这??能成吗?”

“阿嫂,”涪鸾从腰间拔出一柄袖珍短剑,拔剑出鞘,以手拭锋,“父王、阿哥他们的生死,完全系于你我二人了!”

“要是??”竹叶轻问,“那畜生不来此地呢?”

“他一定来!”涪鸾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巴国没了,下一个就是蜀国!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是断不会让通国顺顺当当做个蜀王的!”

“我们这??不是害了通国吗?”

“害死他活该!”涪鸾恨道,“若无此人,我们就不会落到这步境地!”

在涪鸾、竹叶姑嫂潜伏蜀宫后不到一周,张仪不期而至。

一切未出公主涪鸾所料,张仪是来向蜀王摊牌的。秦王是王,已经沦为秦国属国的蜀王也是王,显然不合秦王之意。可话说回来,自秦人入蜀,通国积极配合,通国的王位,也是张仪承诺并奉旨拥立的。而今蜀地刚定,就废人家的王位,于情于理张仪都开不了口。

然而,政治容不得婆婆妈妈,尤其是治蜀。张仪决定先造一个势,再“点到即止”,让通国“感悟”,自降身价。

为达到造势效果,张仪几乎没给通国准备时间,只在将到王宫时,使先锋将军都尉墨入宫“禀报”。与此同时,随从都尉墨的数十甲士步伐整齐地踏入王宫大门,将蜀宫正殿里里外外搜索一遍,之后退出殿门,五步一卒,锃亮的枪戟在宽阔的宫院里竖起一条长长的通道。突如其来的肃杀气场吓得宫人腿不敢移,气不敢喘,战战兢兢地挤在旁侧的偏殿里。

自于涪鸾口中得知巴国之事后,通国食不甘味,夜不安寝,身边又无高人谋划,正自没有主张,张仪到了,且又闹出这般阵势。情急之下,通国愈发慌乱,发不及梳,饰不及佩,便跌跌撞撞地出门迎接,匆忙中王冠落下也未顾及,幸亏胖内宰眼疾手快,将一顶冠饰提在手中,气喘吁吁地追到宫门处,才在秦人的枪戟丛中用指尖为他理顺乱发,佩以冠饰。

主仆二人刚刚理好,远处就传来更大的喧嚣。

无须再问,是张仪驾到。

通国匀平气息,挺直身体,在胖内宰的搀扶下迈出宫门,走下台阶,面朝由远而近的张仪车马哈腰长揖。

前有仪仗开道,后有护卫簇拥,张仪夫妇的驷马甲车直驱宫门。

相距约三十步远近,张仪喝叫停车,从车上跳下,亲手放置乘石,扶下早已换作一身红装的香女,夫妇二人趋行至通国前面,伏地叩道:“秦臣张仪并夫人觐见蜀王!”

通国这也缓过神来,急趋近前,扶起张仪:“相国快快请起!相国大礼,叫通国如何承受得起!”见香女也一同站起,朝她深深一揖,“通国见过相国夫人!”

香女拱手回礼,给他一笑。

“大王,此地风寒,敬请宫中说话。”张仪反宾为主。

“相国先请。”通国闪到一侧,毕恭毕敬地伸手礼让。

张仪跨前携住通国之手,并肩踏上台阶,步入宫门。香女又对胖内宰笑笑,与他一道跟随于后。都尉墨一脸严肃地手握剑柄,走在最后。

出来时只顾慌张,没顾上害怕,这辰光返回,身边走着笑里藏刀的大秦相国,身后跟着杀人不眨眼的都尉墨,两侧是寒森森的枪刀剑戟,通国不由额头汗出,腿肚子打战,步伐慢下,几乎是一步一挪。

张仪瞄见,觉得势也造得差不多了,在行将踏上正殿台阶时,顿住步子,松开通国的手,转对都尉墨,语带双关:“墨将军,蜀王既为我王册封,蜀地就是秦地,蜀宫就是秦宫,蜀王与我就是一家人,大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末将得令!”都尉墨应过,朝众甲士挥手,所有秦卒有条不紊地撤到宫门外面。

“呵呵呵,”望着一下子空荡下来的偌大宫院,张仪转对通国笑出几声,拱手,“出征在外,在下为三军主将,墨将军这也是例行秦人军律,大王莫要在意。”

“通国不敢!”通国亦忙还过一礼,伸手礼让,“相国大人,请!”

二人步入正殿,分宾主坐下。

胖内宰站在通国身后,香女坐在张仪下首。

看到通国脸上仍旧惶恐,张仪指着面前几案,半开玩笑,半缓和气氛:“几案空空荡荡,大王总该不会这般待客吧?”

“上??上茶!”通国嗫嚅道。

事出仓促,加之秦人清场,殿里没留一个宫人。胖内宰欲召人来,又怕不妥,欲亲手斟茶,却连茶水茶具放在何处也不晓得,只得四顾张望。

张仪瞧出他的尴尬,笑笑,朝外努嘴。

胖内宰会意,走出去,正在四顾寻人,廊道里闪出涪鸾和竹叶,一个端着茶具,盘中还放着各色茶点,一个提着炭盆和水壶,显然早在恭候,炭火已经烧得很旺了。

胖内宰看出端倪,压低声,急切道:“公主,你俩??”又环顾四周,见并无秦人,方才缓出一口气,将二人扯到背处。

涪鸾腾不开手,只弯腰施礼:“老阿公,听闻有贵宾光临,就让我俩侍奉茶点吧!”

“公主呀,”胖内宰泪水流出,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啊,这这这??你俩快快躲起,老奴另请人去。”

“阿公啊,”涪鸾声音柔软,二目放电,“那些宫人没有几个见过世面,全让秦人吓破胆了,哪能侍奉得起贵宾呢?再说,我和阿嫂本是茶人,这又熟悉宫廷礼仪,我们堂堂大蜀,总不能因为一杯茶水而让贵宾低瞧了,是不?”

“公主,你??”胖内宰的目光落在涪鸾腰间。

“阿公,”涪鸾忖出他已看破,泪水流出,扑通跪下,“涪鸾??代父王、阿哥,还有数不尽的巴人和蜀人,求你了??”

“唉,”胖内宰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老泪流出,“使不得呀,孩子,事已至此,你们即使杀掉张相国,也是??”重重摇头。

“阿公,我们不想杀他!”竹叶急切说道。

“哦?”胖内宰盯住二人,目光质询,“你们既然不想杀他,这又做什么呢?”

涪鸾的语气颇为自信:“拿住那个不守信用的畜生,换回父王、阿哥和被他关押的巴子!”

胖内宰陷入沉思,良久,拭干泪水,扭过肥胖的躯体,头前走去。

涪鸾擦过泪水,与竹叶交换个眼神,紧随于后。

二女紧跟胖内宰款款步入,在旁侧一个空案上放下茶具,跪地见礼毕,便分头忙活起来。

见是涪鸾二人,通国吓坏了,脸色发白,转对胖内宰语不成声:“你??怎么是她俩?快让她们出去!”

“大王,”胖内宰早已淡定,半是解释,“方才清殿,宫女全跑散了,只有她俩在,老奴就??”

正在准备茶具的涪鸾迅即做出委屈状,泪水夺眶而出,拿衣襟擦拭。

“呵呵呵呵,”张仪不知端底,笑着打诨,“蜀地出美人,二位宫女是真正的大美人呢,蜀王别不是舍不得吧?”

“通国不敢!”见不好再说什么,通国只得哑起声音,转对涪鸾,“莫再哭了,快为贵宾上茶!”略略一顿,话里有话,“二位千万小心,烫伤贵客,大家可都吃罪不起!”

“呵呵呵,二位美人,莫怕你家大王,但有好茶,只管沏来!”张仪来了兴致,挽起袖子,故意摆出准备挨烫的架势。

涪鸾止啼,冲他嫣然一笑,见竹叶已把壶水烧开,朗声:“阿姐,起茶!”

姑嫂二人缓缓站起,一边沏茶,一边环绕几案,咿嘻唱对,手舞足蹈,俯仰拾趋,洗冲沏煮,将杯盏炉壶等一应茶器拨弄得叮当作响,将个寻常的沏茶过程生生变作一场茶艺表演,曼妙成趣。涪鸾、竹叶原本就是巴地的标致美人,这又操练数日,施出媚功,跳出巴山茶舞,莫说是张仪、香女,即使熟知二人的通国,也是看得傻了。

就在几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之时,茶水已过两冲,最上口的第三冲沏毕斟好。在一如既往的优美舞蹈唱对中,涪鸾、竹叶各捧一盏玉杯,分别奉送于张仪、香女案前,在案上摆好,绽出一个媚笑,再舒身姿,再起舞蹈。

张仪显然被这场别致的异域风情震撼了,两手摸向茶盏,两眼依旧盯在二女身上。

眼见张仪端起茶盏,下意识地就要送入口中,香女陡然出声:“慢!”

香女的声音急促有力,如同断喝。

二女显然被这声断喝吓一大跳,相视一眼,顿住手脚。

张仪打个惊怔,放下茶盏,狐疑地看向香女。

香女瞄一眼眼前茶盏,又瞄一眼二女,伸手摸过茶盏,略略一嗅,看向胖内宰:“请饮此茶!”

胖内宰略作迟疑,淡淡一笑,伸手接过,眼睛眨也不眨,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涪鸾朝竹叶使个眼色。竹叶长袖舞动,身体翻转,大喝一声:“着!”一枚暗器破空飞出,直取香女。

与此同时,涪鸾跃过几案,直扑张仪。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已有防备的香女看得真切,闪身躲过暗器,借力纵身,顺手拔出西施剑,凌空劈向竹叶。竹叶万未料到香女有此功夫,躲避不及,本能地伸手挡去,齐腕断掉,另一手再施暗器,未及出手,被香女复一剑刺中左胸,立时毙命。

待香女腾出手来去救张仪,却是迟了,尚未反应的张仪早被涪鸾从身后扯牢长发,将头后扳,一把利刃紧扼在他充分暴露的脖子上。

香女顿步,二目逼视涪鸾。

“放下剑吧,刀上带毒,沾血必死!”涪鸾的语气平静得出奇。

香女倒吸一口气,细看那刀,有顷,扔下西施剑,站于原地。

张仪的脖颈被涪鸾牢牢扼住,莫说是说话,即使出气也是艰难,只得仰脖坐地,任由摆布。

涪鸾瞄了一眼,见竹叶横尸,老宫宰中迷药歪向通国,通国则完全被吓呆了,身体发僵,眼珠子也是直的,任凭胖内宰的沉重躯体压在他的腿脚上,只有香女杏眼圆睁,眨也不眨地紧盯自己,周身处在战斗状态。

“退后一步!”涪鸾语气严厉,几乎是命令。

香女一动不动。

脚下是西施剑,再退她就手无寸铁了。

“我数三个数,”涪鸾加大扼脖力度,“一、二??”

张仪透不出气,憋得脸和脖子通红。

在涪鸾就要数到三时,香女退后一步。

“再退三步!”

香女又退三步,再后是大殿的门槛。

涪鸾松开张仪脖颈,刃尖不离其脖。

张仪接连深吸几口气,努力冷静下来,轻声说道:“敢问侠女,在下可以说话否?”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涪鸾冷冷应道。

“还想再说一句。”

“说吧!”

“在下仍旧活着,说明侠女并不想取在下性命。侠女既不谋命,却又这般扼住在下脖子,岂不是太累了?在下有条腰带,带扣就在背后,侠女何不解开将在下反绑起来呢?”

涪鸾略略一怔,觉得张仪讲得是,遂出手解开他的腰带。张仪主动将手伸到背后,交叉扣在一起,任由她缚牢。

“大王,夫人,”见她扎缚牢固,张仪方对通国、香女道,“冤有头,债有主,侠女既然是冲在下来的,就与你二人无碍,出去吧。”

通国这也缓过神了,忙将宫宰移开,连试几次,方站起来,难受得龇牙咧嘴,看样子,他的腿脚让胖内宰的庞大躯体压木了。

“阿哥,你不能走!”涪鸾几乎是命令。

听到这声“阿哥”,通国脸色瞬间白了,却又不敢不听吩咐,只得复坐下来。

香女又退一步,左脚跟顶在门槛上。

涪鸾看出她是想借力于门槛,以便跃身,冷冷一笑:“张夫人,你也想留在此地吗?”

香女看向张仪。

听到涪鸾叫通国的那声阿哥,张仪已是恍然有悟,闭目有顷,对香女道:“夫人,听侠女的,出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香女退出门槛,但并没有走开,只在槛外牢牢站定,两眼眯缝,始终不离涪鸾。

涪鸾瞄她一眼,看出已在安全线外,不再多究,走前几步,弯身捡起香女的宝剑,拭下剑锋,脱口赞道:“好剑哪!”

“侠女好眼力也,”张仪顺口夸她,“这是西施剑,本为吴王夫差赠予美后西施,后为越王无疆所得,转赐在下夫人了!”

涪鸾也不搭话,拿剑走到竹叶身边,缓缓跪下,将她仍在大睁的眼皮轻轻合上,喃声:“阿嫂,你一生嗜武,死于此剑之下,亦是值了!”

“唉!”张仪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涪鸾把西施剑摆放在竹叶怀里,缓缓站起,复回张仪身边,静静问道。

“为这位阿嫂而叹!”

“我的阿嫂无须你叹!”涪鸾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在下张仪,敢问侠女尊姓大名?”

“你的仇敌,巴王嫡女涪鸾!”涪鸾转到他前面,手拭利刃。

“仇敌?”张仪故作惊愕,不解地扭头看她,“在下愚钝,敢问公主仇从何来?”

“仇从何来,你自己清楚!”涪鸾声音阴冷,几乎是一字一顿。

张仪盯住她的眼睛,良久,做出懵懂之状:“在下愚痴,还请公主详释!”

涪鸾嘴角撇出冷笑,利刃指向张仪:“死到临头,还想抵赖!”

“好吧,”张仪闭上眼睛,“在下不抵赖,在下只想求问公主,能否让在下死个明白?”

“我这问你,我的父王在哪儿?我的几位阿哥又在哪儿?”

张仪方才已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早有主意了,因而坦然许多,不无夸张地“咦”出一声:“这些日来,他们一直和在下在一起呀!”

“你??骗人!”涪鸾的刀刃再次逼近他的脖颈。

“唉,”张仪长叹一声,“公主呀,你让在下怎么解释才肯信呢?二十日前,巴王及诸巴子与在下在江州相聚,之后就去阆中,前几日又与在下一路赶奔蜀地!”

这是一个全新的信息,涪鸾眼睛大睁,愣怔有顷,显然不信,将刀子在他脖子上又紧一紧,低声喝道:“我不信!他们让你下了迷药,这辰光正被你押在江州大牢里呢!”

“他们被在下押在大牢,公主可是亲见?”

“这??”涪鸾语塞。

“唉,”张仪又是一声长叹,“公主呀,难道你一定要相信谣传、屈死我张仪吗?你的父王这辰光就在蜀地,难道公主??”顿住话头,夸张地摇头。

“你??”涪鸾大睁两眼,“此话当真?”

“在下身为大秦相国,堂堂七尺男儿,还能蒙骗你个弱女子不成?你的父王前几日与在下同车赴蜀,欲与蜀王商议巴、蜀边界划分,昨晚在下还与你的父王喝酒谈天来着。”

“那??父王何在?”

“嗨,也是凑巧,今晨我俩就要登车入宫时,忽闻一桩奇事,你父王定要去看,在下拗不过他,只好让国尉司马将军陪他去了。”

“是何奇事?”

“说是附近人家养头母豚,前日产下一怪,长鼻子,小眼睛,五条腿尽皆胳膊粗细,仅两日,块头竟比母豚还大,有人说是大象呢!”

涪鸾眼珠子连转几下:“有此奇事,你为何不去?”

“嘿,在下鼻子眼儿全不信!母豚生象,这不是瞎扯吗?再说,象也只有四条腿呀,天底下哪有五条腿的象?蜀人擅长瞎编,在下上过几次当了!”

想到父王生性好奇,涪鸾不由得信了,眼皮子眨巴几下:“梓犨阿哥呢?”

“原说要来的,临走时让你父王留在阆中,说是让他准备移都江州呢。”

“既是此说,你立马请出我父王!不见父王,我不会信你!”

“夫人,”张仪吩咐仍在门外的香女,“这辰光巴王想必看过稀奇了,你速去城外,有请巴王,莫提在下和公主,只说蜀王有请!”

香女应一声,正要走开,张仪又道:“关上殿门,免得有人打扰!还有,传令墨将军,在巴王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宫门一步,违令者斩!”

香女听出话音,大大咧咧地跨进殿门,将两扇门拉上,虚虚掩起,就不慌不忙地走下台阶,扬长而去。

听到“嘚嘚嘚”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张仪长舒一口气,看向涪鸾:“在下实不明白,公主何以认定巴王、巴子被在下害了呢?”

“巴人全是这么讲的!”涪鸾应道,语气远没有前些时肯定,“他们还说,你们秦人把巴人勇士全部射杀了!”

“这这这??”张仪苦笑一声,看向通国,“这些谣传大王信不?在下是应大王和巴王之邀出兵的。这般翻山越岭替人解围,做的全是赔本买卖,秦王初时死活不肯哪。后见大王苦苦相求,是在下于心不忍,这才说服我王,千里迢迢赶来救援解难,不想却又??”

“阿妹,”通国亦觉对不住人了,转向涪鸾,“想是谣传了,就阿哥所知,相国不是那样的人。”

涪鸾低下头去。

“公主,在下渴了,能赏口清水不?”张仪咂吧几下嘴唇,显然是真渴了。

涪鸾将壶里的水倒出一盏,递他口边。

“不会有毒吧?”张仪盯住涪鸾,故作狐疑道。

涪鸾白他一眼,喝一口,复递给他。

张仪似是再无顾忌,咕嘟几声一气喝下,开始大谈与通国、梓犨二人如何在咸阳相识,如何建立下兄弟般情谊,尤其是梓犨,为人如何爽直,如何讲义气,二人如何饮酒,酒后如何耍疯,如何谈天说地、彼此无疑,等等。

涪鸾听得感动,渐渐觉得是自己误信误解了。

“公主,”张仪似又想起一事,看向涪鸾,“听人说,公主与大王早有婚约,可有此事?”

听到“婚约”二字,涪鸾面色羞红,低下头去。

张仪转向通国:“大王,有这事没?”

“嗯嗯,”通国嗡出两声,声音很小,几乎是嘟囔,“那时我俩还小哩。”

“呵呵呵呵,”张仪迭声笑道,“在我们中原,这叫娃娃亲,所有姻亲中,娃娃亲最是难得,你俩这桩婚事,真正是天作之合呢。大王,你看这样如何,待巴王赶到,由在下出面张罗,为你俩做个见证,让这桩好事情有个圆满!”

见张仪大谈亲事,涪鸾羞涩难当,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警弦砰然裂断。

“公主,再请一杯水喝!”张仪再次恳请。

涪鸾对他笑了一下,将刀放在几案上,为张仪倒完水,侍奉他喝完,又为通国斟满一杯,推到他面前。

“公主,在下这腿脚坐得麻了,能否站起来走动走动?”张仪伸下腿,做出苦涩状。

涪鸾点头。

张仪吃力地站起,伸展几下腿脚,一边走动,一边说话,活动几圈后回到案边,冷不丁发力,一脚扫飞毒刀,向后猛撞涪鸾,显然肯定门外有人,口中朗声叫出:“夫人速来!”

张仪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涪鸾猝不及防,被张仪撞个结实,跌出两步开外。

几乎是在同时,不知何时已经踅回并悄悄守在门外的香女“嗵”地撞开殿门,飞身闪入,一个箭步蹿到竹叶身边,伸手捡起西施剑。

正殿两侧各竖两根合抱粗细的殿柱。因是毒刀,张仪在踢刀时看准刀柄,横脚扫出,毒刀侧飞,柄重刃轻,柄头先行,撞击在左侧靠里的粗大楠木柱上,“当”的一声拐个方向,转头飞向两丈开外的涪鸾,刚巧扎在涪鸾的腿肚上。刀刃喂过剧毒,见血必死,但涪鸾早已看破生死,全然不顾,拔出毒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大叫一声:“奸贼看刀!”便“嗖”地掷向张仪。

张仪撞飞涪鸾后,因惯性仰面摔倒,加之两手被她反绑,且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刀直飞过来,无力也不及躲闪。

眼见情势危急,香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顺手掷出西施剑。那剑刚好在张仪胸前撞到利刃。两刃撞击,毒刀受力,打个弯,拐向右侧庭柱,“哐啷”掉地,西施剑尖不偏不倚地插进庭柱,悠悠闪动。

一击未中,涪鸾顺手拔下头上金簪,“噫唷”一声发出怪叫,腾身飞起,凌空扑向张仪。

香女已先一步扑到张仪身上,一边护住张仪,一边伸手从柱上拔出西施剑,不及翻身,将剑反手望空击出。

一切来得太快,涪鸾既无时间躲闪,也根本无意躲闪,径迎剑尖扑下。

西施剑贯胸而过,涪鸾的金簪也同时刺入香女肩胛。

都尉墨引领秦兵冲入,将扑压在香女身上的涪鸾翻到地上,拉开香女,解开张仪。

看着方才还在鲜活舞动的优美躯体于瞬间倒地抽搐,一腔青春热血在眼皮底下汩汩流尽,张仪凄然闭目,长叹一声:“好一个烈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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