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横财王亲抱团(2 / 2)
“十万只?”纪陵君眼睛大睁,盯住他,“你没有听错吧?”
“据那小子说,这还只是今年的量。”射皋君应道,“运往关中和蜀地,说是赚头不小。”压低声,“那小子是原国尉车希贤的儿子,听他讲,商君要车希贤谋反,车希贤无奈,只好为先秦公殉死。方今秦王感念他的忠诚,对他家格外照顾。那小子许是厌恶秦国朝政,只想做个商贾,这几年在咱这地盘里干得不错,咱们对秦国的生意多是与他做的,他也注重履行契约,从不拖欠咱的款项,是个好客户。”
“没说什么价吗?”纪陵君平静下来。
“说了,价钱要与您谈。”
“一个毛头小子,让子启去就是了。”
“不是姓车的,是订这批货的人。”
“不会是甘茂吧?”纪陵君看向他,“听说他在执嬴虔的职守!”
“不应该是他。”射皋君应道,“听那小子说,甘茂在巴蜀平乱呢。无论如何,这是一笔大买卖。”
“好吧。”纪陵君点头,“转告那小子,十日之后,我在封地恭候。”
纪陵君的封地位于郢都正北不足百里处,方约二百里,辖区之内陆路有两条,皆是重要衢道,一条通南北,一条贯东西,水陆则四通八达,堪称是郢都北侧的防护大邑及交通枢纽。南来北往客,东西南北货,大多经由纪陵君的地盘。
这且不说,更有几代先王的遗骨礼葬于此,是谓纪陵,建有先王祖庙,一些重大祭祀,楚王也须驾临礼拜。
纪陵君的府衙是个大邑,就叫纪陵,位于封地中间略偏西北,刚好处在两条陆路衢道的交接处,另有两条水道环卫,邑中有男女人口逾三万,多是纪陵君的仆役、养士及常备军卒。
旬日之后,一行两辆驷马华车缓缓驶入纪陵邑,在纪陵君的府宅大门前面停下。
射皋君从头一辆车上跳下,入内通报。
纪陵君、鄂君、彭君三人迎出,第二辆车上的秦国客人已在车前恭候。
二人皆是衣着华贵,一前一后站着,一看就是巨商大贾。
站在前面的是车卫秦。
“王叔,”射皋君指车卫秦,“这位就是咸阳大贾车公子,在郢都开有字号!”
车卫秦朝纪陵君深鞠一躬:“晚辈车卫秦拜见王叔!”
纪陵君拱手回礼,仔细端祥他,微微点头,“嗯,早就听闻车公子大名,说是生意做得不错啊!”
“谢王叔谬奖!”车卫秦再鞠一躬,谢过,让到一侧。
纪陵君直面站在车卫秦身后的真正大贾。
显然,这个当是从咸阳来的能够谈价的订货人。
那人的目光直射过来,盯住纪陵君。
本欲致礼的纪陵君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射来,紧忙敛神护体,回以同样目光。
二人互视。
约过两息,车卫秦拱手:“王叔,这位是晚辈主公,从咸阳来!”
“熊楸恭迎远道贵宾!”纪陵君收住目光,走前一步,拱手。
张仪回以一笑,拱手:“咸阳张仪见过王叔!”
听到“张仪”二字,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即使居中联络的射皋君也是呆了。这些年来,作为鬼谷门的弟子,张仪与苏秦搅动列国,纵横天下,出尽风头。尤其是这张仪,前有灭越传奇,后有昭门和氏璧迷案,再有十个月征灭巴蜀,再有相魏数年,携手庞涓伐赵攻韩,两战齐人,闹得可谓是惊天动地。
然而,这么一个在列国炙手可热的人,竟然会躬身来到楚地,与大楚王叔洽谈区区一笔交易的价格!
纪陵君吸入一口长气,再次拱手:“熊楸不知是张相国驾到,有失远迎了!”
“王叔客气!”张仪回礼,“仪冒昧登门,有扰王叔宁静。听闻王叔宝地清幽,为人高洁,仪不胜向往,今日得睹,幸甚!”
纪陵君与张仪互为客套一番,携手走进府门,在迎宾室里按照宾主席次坐定。
“相国乃百忙之人,”又是一番虚礼过后,纪陵君直入主题,“不远千里光临寒舍,可有教授芈楸之处?”
“唉,”张仪长叹一声,“仪不过一介寒士,承蒙秦王厚爱,得执相事。相者,辅也;辅者,国也;国者,民也;民者,生也。秦地山多田少,粮食短缺,民生艰难,仪欲开荒拓地,以解民难,却苦于劳力短少。”指车卫秦,“近日听车公子讲出一则喜讯,说是楚民多用犁铧耕地,可以借用畜力,不仅省力,更是事半功倍。仪不胜欣喜,特别奏请秦王,前来购置犁铧,解脱民苦。还望王叔念及秦民苦艰,广发慈悲!”
“相国有此悲悯之心,实乃秦民之福。敢问相国,欲购多少犁铧?”
“秦地有户逾百万,另加蜀地有户逾三十万,两地共计百三十万,每户暂计一只犁头,秦地也需百三十万只,是笔不算小的买卖哟!”张仪给出数字。
纪陵君再吸一气,看向鄂君等人。
几人脸上闪起亮光。
“的确是笔大买卖,”纪陵君点头,“只是楚地产量有限,恐难供应呀。再说,楚民也是需要犁头的。相国恤怜秦民,芈楸不德,总也不能不怜楚民吧?”
“这……”张仪眼珠子一转,长笑一声,“哈哈哈哈,王叔果是痛快之人。在下此来,只为做买卖,价钱好商量!”倾身,盯住纪陵君,“王叔,您开价!我们先订第一批货,十万只!”
纪陵君看向鄂君、彭君等人:“你们的库里有没有十万只?”
彭君摇头。
“禀王叔,”鄂君启接道,“宛地库房约有三万只,各地店铺累加起来,可收三万,余下四万,如果开足各地炉火,三个月内当可交货!”
“是吗?”纪陵君闭目有顷,“张相国,你听见了吧。如果你们要货十万只,我们就要从各地店肆的库房里调运。一是调运缓慢,二是运费昂贵,这个三嘛,楚人若买犁头,可就没有货了。”
“王叔,”张仪依旧笑意盈盈,“在下既然走这一趟,就不能空手而回,是不?这样吧,所有损失全部算上,您开个价!”
“唉,”纪陵君长叹一声,“张大人实意要做这笔生意,芈楸想不成全也不成呀。”看向鄂君启,“子启,就照张大人说的,你们这去核计核计,看该卖多少钱为宜?”
鄂君启应一声,与彭君、射皋君走到侧室,约过一刻钟,三人走出。
“禀王叔,”鄂君启拱手,“眼下店价为一只犁铧十铢锾金,若是依张相国方才所言,计算各项损失,每只犁铧该当一十六铢。”
“张大人,”纪陵君看向张仪,“这个价如何?”
“车公子,”张仪看向车卫秦,“生意上的事,本相外行,启公子的定价,你也核计一下,看看运到咸阳是否还有利金。无论如何,亏本的生意是做不得的!”
“禀主公,”车卫秦应道,“卫秦已经核算过,若按每只十六铢算,利金是有的,只是不多了。”
“呵呵呵,”张仪笑出几声,看向鄂君启三人,“诸位君上,有钱大家赚,对不?在下讲个数,每只按十五铢,成不?”
“成成成,”鄂君启迭声叫道,“十万只犁头,三个月——”
纪陵君轻轻咳嗽一声,止住鄂君启。
“王叔,在下听您的!”张仪盯住纪陵君,脸上挂笑。
“呵呵呵,”纪陵君笑道,“张相国金口既出,芈楸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按十五铢吧。只是这时限——”
“这样吧,”张仪应道,“就依启公子方才所言,第一个月交货三万,第三个月交货三万,第六个月交货四万,怎么样?”
“怎么样?”纪陵君看向鄂君。
“成成成。”鄂君启连连点头。
“就依张相国所言。”纪陵君盯住张仪,“既然是生意,就该有个付款的规矩……”
“契约立起,即付三成,起货之日,再付三成,其余四成,运抵秦境点验之后,一次付清,如何?”
“成。”纪陵君转对鄂君,“子启,你们这就去吧,与车公子立个约。”转对张仪,“时交初夏,万木葱茏,张相国愿否与在下后花园里赏个小景呢?”
“仪乐于从命!”张仪拱手。
伐秦在即。
纪陵君府的演兵场上,预备出征的二千勇士正在训练阵势,发号布令的是将军庄峤。
庄峤的家世堪称显赫,先祖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由于是庶生,其先祖的封地很小,因而在庄王崩后,其先祖为壮大声威,就用庄王的谥号为姓。但其后世并未因为这个谥号飞黄腾达,相反倒是越来越弱势了。及至庄峤谋事,因武功而被纪陵君看中,用作贴身护卫,在征巴之战中立下大功。之后纪陵君推他为主将,引王师与秦人战于巴蜀,受挫败后,庄峤再回纪陵君封地。
两千勇士是庄峤从数万兵勇及各地闻名投靠纪陵君的食客中一一挑选出来的,庄峤更是深通兵法,熟知军事,尤其是在对秦之战中失利,让他思考更多,也更谨慎,对兵士的训练也抓得更紧。
这几日的科目主要是阵势变化,二千士兵正在巨大的空场上演练各种阵势,由圆到方到棱,由收缩到扩张,由进攻到防守,由追击到退却。
离演兵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山顶上,默默地站着两个半大后生,年龄差不多,约有十五六岁,无不衣着华贵,身佩名剑,一看就是公子哥儿。
从山顶上望下去,整个演兵场尽收眼底。庄峤站在将台上,头顶扬着一面绣着“庄”字的将旗,身边是侍卫及传令的鼓手、旗手、号角手等,再外围是执戟士及弓箭手。庄峤发出一个接一个的指令,鼓、锣、号角、各色旌旗等精确无误地将他的指令传达给二千将士,将士们按照庄峤的指令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或刺或御。
两个后生显然也做过分工,一个专看演阵,边看边解说,另一个则用石块、木棒在地上专心摆图。
又一个阵势演毕,庄峤传达号令,将士们中场休息。二千将士就地朝一个方向躺下,井然有序,兵器摆放整齐划一,每名兵士器不离手。
两个后生感叹一番,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研究起阵图来,将木棒、石块按照方才场地上的演练,一一重摆一遍。
许是他们过于专注,对身后一个美少女的走近毫无知觉。
美少女蹑手蹑脚地走到二人背后,猛然发出“啊”的一声。
两个后生被惊到了,几乎是本能地朝前扑倒,刚好扑在他们的阵图上,将阵势搅了个一团糟。
“哈哈哈哈——”美少女大笑起来。
“姐?”两个后生这才明白发生什么,爬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土,脸脖子通红,不无抱怨地叫道。
被他们称作姐的少女名叫芈月,已经及笄,身体发育完全成熟。两个后生是她弟弟,一个叫芈戎,一个叫魏冉,都是一脸稚气,尚未长成。
“就你们这点儿胆量呀,”芈月在他们跟前坐下,指二人点评道,“啧啧,本姐……啧啧……”
“姐,”芈戎不服,“你这是偷袭,乘人不备!”
“啧啧啧,”芈月摇头,“看来戎弟是至死不悟呀!”
“我咋不悟了?”芈戎急了。
“本姐问你,”芈月盯住他,“如果你与对手狭道相逢,以命相搏,谁是赢家?”
“这还用说,”芈戎应道,“战胜的那个是赢家!”
“不是。”芈月再次摇头。
“咦,”芈戎瞪大眼睛,“难道是战败那个?”
“冉弟,你说。”芈月看向魏冉。
“最后活着的那个!”魏冉应道。
“听见没?”芈月得意地看向芈戎。
“战败就是死了呀!”芈戎不解。
“战败怎么能是死了呢?”芈月解道,“战败是战败,死了是死了。”指二人,“譬如你俩,是好兄弟,有朝一日各为其主,狭路相逢,冉弟把戎弟战败了。冉弟念及兄弟之情,上前好心救助,戎弟突然拔出短刀,一刀扎在冉弟心脏,最后是冉弟死了。”
“姐姐姐……”芈戎急赤白脸,“你把戎弟当畜生了?戎弟不可能这么做!”
“姐知道你不可能,姐是说如果!”芈月笑道,“给你换个例子。相军相争,戎弟与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对阵。那人打不过戎弟,受伤了,躺在地上非常痛苦。戎弟悲悯,必起恻隐之心,上前救助他,不料那人趁戎弟不备,拔出短刀,猛地扎向戎弟心脏,于是戎弟……”佯作死状。
芈戎深吸一口冷气。
“姐!”魏冉盯住她。
“冉弟,有啥就说!”芈月看向他。
“求您一件事!”魏冉的目光转向演兵场,久久不动。
“说呀!”芈月等急了。
“求您对舅公讲个情,准允冉弟……”魏冉指向演兵场,“站到那些人中间!”
“姐,还有我!”芈戎急切补道。
“嘻嘻,”芈月笑了,“就你俩呀,黄毛还没褪掉呢!”
“姐,”芈戎嘴一撅,“你咋能这般瞧不起人呢?舅公十八岁就引兵征巴了!”
“扳指头算算,你几岁了?”芈月一个一个扳指头,故意拖长声音,“加上虚月,一十有五!”
“十五咋了?”芈戎不服。
“十五是个毛孩子呀!”芈月笑了。
“姐,十五已经不是毛孩子了!”魏冉接道,指向庄峤,“庄将军从舅公征巴时,年仅十三!”
“对呀,对呀,”芈戎来劲了,“听舅公说,庄将军十三岁就跟他征巴,首战就杀死三个巴人!”
“哟嘿,”芈月将二人轮番看一遍,“你俩倒是攀上庄将军哩!”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前天晚上,是啥人半夜三更为啥事睡不去,摸到本姐的房间里求香火哩?”
“我……”芈戎脖子一硬,“是蚊子咬得睡不着!你们都有帐子,凭啥不给我俩装帐子哩?”
“哈哈哈哈,”芈月笑道,“你打听一下,这府里上下,有哪个男子装帐子的?连蚊子咬一口都受不了,如果是条蛇,又该咋办?这到战场上,遇到的可就不是蚊子喽!就你俩这胆量,嘿,本姐我……”
“姐,你等着,”芈戎转身就走,“看我这就抓条蛇给你!”
“慢慢慢慢,”芈月拖长声音,慢条斯理,“本姐来此,不是让你去抓蛇的!”
芈戎站住。
“想不想听一个重大事件?就在眼皮底下?”芈月压低声音,故弄玄机。
“想想想,”芈戎急凑过来,“姐,快说!”
“就这辰光,”芈月看向远处的纪陵君府宅,声音更低,好像身边有人偷听似的,“舅公在陪一个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贵宾!”
“啥人呀?”芈戎急不可待。
“啧啧,”芈月越发卖弄,“要是说出来,怕得把你俩吓死!”
“快说呀!”芈戎求道。
“是个秦国人!”芈月并不着急,将二人轮流看一遍,“你俩猜猜。要是谁能猜住,本姐……有个奖赏!”
“秦人!”芈戎忽地站起,“正要伐他去呢,看我宰了他!”
“啧啧,”芈月嘴一撇,“就你这副身架子,谁宰谁呀!”
“姐,是不是秦公?”魏冉问道。
“秦公是贵体,哪能轻易出窝哩?”芈月目光鼓励,“再猜。”
“难道是张仪?”魏冉略一思考,目光沉定,“应该是他!”
“哟嘿,”芈月盯住他,不可置信,“冉弟,你还真行啊!本姐咋个赏你呢?”眼珠子连转几转,招手,“过来!”
魏冉挪过来一点。
“眼睛闭上。”
魏冉闭上眼睛。
芈月扳过他的头,在他的额头及左右脸颊各吻一口,印出三团唇红。
张仪此来并不单单是为乌金,结交纪陵君、鄂君及其他王亲才是真章。
午宴丰盛,张仪喝多了,一觉醒来,已是傍黑。纪陵君安排张仪在客舍住下,由于事涉机密,对外严格封锁消息。
翌日晨起,王叔陪张仪进早餐,正说话间,一阵脚步急响,芈月如一阵风般跑进。
“芈月?”纪陵君眉头皱起。
“舅公!”芈月嘴上叫着,眼珠子盯向张仪。
张仪的目光也看过来。
芈月欺前一步,走到张仪跟前,弯下腰,两只大眼圆睁,似乎要数他有多少根胡子。
“芈月?”纪陵君提高声音。
“嘿,你就是张仪吗?”芈月如同没有听见纪陵君,顾自盯住张仪问道。
听到一声“舅公”,张仪已知她的身份,指指自己的脸,呵呵乐道:“在下张仪,这张脸好看吗?”
“能把舌头伸出来看看吗?”芈月再问。
太过分了!
纪陵君面上挂不住,虎起脸重重咳嗽一声:“芈月,快出去,不可胡闹!”
芈月尚未反应,张仪的舌头就已伸出,一直伸到极限。
望着张仪的长舌,芈月目瞪口呆,良久,吧咂一下嘴皮子:“啧啧啧!”
“要不要拿个尺子量量?”张仪收回舌头,朝她一笑。
“好咧!”芈月一阵风儿跑了。
“这这这……这孩子,”纪陵君连连拱手道歉,“没个礼法了!”
“嘿,”张仪抱拳回礼,压低声,“不瞒王叔,在下在她这年纪,还数过客人的满口牙齿呢!”
“呵呵呵,”纪陵君尴尬地笑笑,“若是此说,相国倒是与这个野丫头投缘!”
话音落处,芈月又一阵风儿跑来,手里拿着个量尺,蹲到张仪跟前:“张客人,小女子可是真要量喽!”
张仪使劲伸出舌头。
芈月量过,“啧啧”又是几声,在尺子上做好记号。
“是多长?”张仪来劲了,“我真还没有量过呢!”
芈月凑近尺子,审看尺寸,喃喃:“天哪,三寸有三!”
“这么短呀,”张仪做个苦脸,“我一直以为有四寸呢!”
“这是从口外量的,若是加上口内,恐怕……”芈月顿住。
“说的是!”张仪顺手拿起一根箸子,张开口,将箸子伸进舌头下面,一直伸到舌根上,另一手拉住舌梢,一直朝外拉,然后卡住,笑道:“量这根箸子!”
“天哪,”芈月量过,赞叹,“五寸七,真是条巨舌!”
“哈哈哈哈,”张仪大笑,“不瞒你说,张仪别无他能,就靠这条舌头吃饭,不长能行吗?”
“芈月,快出去吧,舅公与客人还在谈事情呢!”纪陵君将手指向户外。
“好咧!”芈月将张仪量舌的箸子扬一扬,“张仪大人,这根箸子就送给小女子吧!”一溜烟儿跑了。
张仪盯住她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唉,”纪陵君长叹一声,“这孩子,简直是——”
“她是王叔的外甥女?”
“是哩,”纪陵君苦笑,“唉,原本是个苦命的孩子,可这孩子……硬是把苦活成乐,到哪儿都是她的笑声。”
“说说她,”张仪来劲了,“是怎么个苦命?”
“说来话长,”纪陵君放下箸子,看向张仪,“她的母亲是在下阿姐,名叫芈嫣,我们姐弟在宫里长大,阿姐总是护着我。后来阿姐嫁往魏国,为上将军公子卬夫人,生下她和她弟弟。之后的事你也知道,安国君为娶秦公主,废去阿姐的夫人名位。再后是河西之战,秦公主归秦,公子卬兵败,却被封为安国君。然而,安国君并没有恢复阿姐的名位。之后是庞涓袭取陉山,魏、楚交恶,阿姐长久郁闷,生病过世,临终前嘱托他们兄妹说,如有可能,就投奔在下。再后公子卬战死于河西,安国君府没落,其他妾室就欺负他们兄妹,他们兄妹,魏月与魏戎,还有一个叫魏冉的,出走入楚,投奔在下。在下将他们姐弟改回母姓,姐为芈月,弟为芈戎。魏冉的生母是宋室公主,不想改姓,依旧姓魏。”
听到“公子卬”三字,张仪眼前浮出正在於城候他的魏章,心头一阵惊喜。
“唉,”张仪将这股惊喜强力压住,亦出一声长叹,“乱世多难,难为他们三个了。”略顿,“观芈月公主已经及笄,敢问王叔,公主芳龄几何?”
“虚龄二九。”
“可有婚约?”
“唉,”纪夫君又是一叹,“这孩子你也看到了,生活艰难,反倒磨出一个无拘无束的野性,身世漂零,偏又气傲,寻常少年不中她眼,也难镇住她。眼见一天一天过去,今已及笄三年,这都成个老姑娘了,却无父母为她作主,只有我这个做舅公的,干着急却也拿她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我都狠不下心来强求她呀!”
“呵呵呵,”张仪笑道,“好女不愁嫁,王叔大可不必忧心。哦,对了,在下想起一事,听闻王叔的宝地有个宝山,说是风光不错,在下……”
“已有安排了,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乘车前往。”
“在下欲请芈月公主姐弟三人一起赏游,不知王叔——”张仪盯住纪陵君。
“呵呵呵,”纪陵君淡淡一笑,“若是此说,芈楸就不陪了!”
“谢王叔!”
半个时辰后,两辆辎车载张仪及芈月姐弟三人前往纪山,驾车的是纪陵君的御者与车卫秦。
望着车马远去的尘埃,鄂君启笑道:“王叔,张相国不会是看上我这表妹了吧?”
“如果是,你意下如何?”纪陵君反问。
“呵呵呵,”鄂君启兴奋起来,“听说她早餐时拿尺子把张仪的舌头拉出来量过,可有这事儿?”
纪陵君笑了。
“叫我看,”鄂君启接道,“表妹怕是看中张相国了。啥针穿啥线,还甭说,他俩倒是对眼哩!”
“这个张仪,”纪陵君微微点头,“真还是个大才!这事儿若是真的成了,不仅是你表妹的福分,也是咱楚国的福分!只可惜,”轻叹一声,“前些年,昭阳做出那事,怕是伤透张仪的心了。如若不然,王叔就把他荐给你父王,由他来做楚国令尹,岂不是好?”
“昭阳那条老狗,”鄂君启恨道,“父王早就看他不顺了。王叔,启想定了,这就奏请父王,请回张仪,拜他为令尹,将昭阳老夫踩在脚下!”
“唉,你呀!”纪陵君摇头。
“王叔,我说的不是气话!”鄂君启握拳,“他拿下襄陵是真,但所有店肆也都不能全是由他昭家开吧?不久前,我派人赶赴襄陵,想在街上开个盐肆,嘿,费老鼻子劲才算搞到一个小店面,他昭家守得那叫个针泼不尽啊。八个邑呀,王叔,整整十万人,单是盐金之利……”顿住话头。
“呵呵呵,”纪陵君笑道,“你呀,真还年轻。鱼向前游,蟹向横行,还有那虾,是朝后退的。”
“王叔?”鄂君启急了。
“张相国的订金何时可到?”纪陵君转过话题。
“三日之内由车卫秦交付,”鄂君应道,“我让他直接送到郢都王叔府宅。”
“送到你射皋叔的府宅吧!”
“侄启遵命!”鄂君启略顿,压低声音,“不瞒王叔,这次赚大了。那犁铧出厂价才五铢,十铢是店铺的价。王叔您谈到十五铢,赚两倍利呢!我让彭叔算过,单是这一笔十万只,就能净赚五万两足金,也就是二千五百镒,天哪,前后不过六个月,我们几个算过,如果赶紧些,三个月就能全部交货,单是赚的钱就要比往年一整年的所有生意加在一起还多!”握拳,“真叫个,上天送财来,想不发家都不成哩!”
“呵呵呵,”纪陵君笑道,“张相国也是个猴精的人哪。他们将这犁铧运到咸阳,可以说是独份买卖,想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秦人以农治业,有这犁铧与没这犁铧大不一样哟。”
“是哩。”鄂君启应道,“待他们的粮食打得多了,吃不完时,小侄就到秦国,将他们的粮食捣腾出来,里外里再赚一笔!”
二人扯会儿闲筋,彭君与射皋君来了。四人进到府里客堂,彭君将双方已经具签画押的契约呈给纪陵君。纪陵君瞄上几眼,见秦方画押的是车卫秦,楚方画押的是彭君,笑笑,将契约递还彭君,就如何履约进行筹划。
日头过午,张仪他们才从纪山兴致勃勃地赶回来。纪陵君吩咐开宴,几位封君并芈戎兄弟陪同宴席。
起初张仪不过是讲些纪山胜地的好玩之处,酒过三巡,才将话头转回,看向纪陵君,拱手道:“王叔,在下有一求请,趁没喝醉,先说给王叔!”
“相国大人不必客气,”纪陵君拱手回礼,盯住张仪。
“在下此求是为两位公子的,”张仪指向芈戎、魏冉二兄弟,“二位公子年纪虽小,却志存高远,渴望疆场建功,听公子讲,近日王叔有雄兵正在演练,他们甚想加入行伍,却因年齿未获批准,特托在下向王叔求情!”
纪陵君看向芈戎二人,见他们果是目光期盼,遂叹一声,看向张仪:“不瞒相国,非楸不肯,实乃楚有王制,不冠者不可入役。律制为先王所制,芈楸不敢违怫!”
“舅公?”芈戎急叫一声,刚要争辩,张仪“呵呵”笑出几声,截住他的话头,“二位公子所求不过是参与演练,非入册籍,因而不算是违怫王制。”
“这……”纪陵君闭目有顷,“既是此说,倒是可行。”看向芈戎,“芈戎,就依张相国所言,你二人得空去找庄将军,参与演练!”
“谢舅公!”芈戎、魏冉双双跪叩,转对张仪,叩首,“谢张大人!”弹起身子,扯上魏冉飞跑而去。
望着他们欢快跑走的样子,几人皆笑。
“啧啧,”张仪望着他们的背影,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到他们,在下……唉,想当年,河西尚未入秦,龙将军招募兵役,在下已在应征册籍,欲应征建功,可先母她……强将在下送往洛阳,如若不然……”显然是想到娘母,泪水出来。
“张大人有个好娘亲哪!”纪陵君接道,“如若不然,张大人或就喋血河西,再没有今日之功了!”
“谢王叔赞誉先母!”张仪拱手谢过,盯住纪陵君,“此番入楚,在下感慨颇深。眼下风平浪静,可仪所经之处,楚人无不在冒着热日排兵演阵,运粮备战。如此勇武之国,如此勇武之民,实让秦人汗颜哪。”
“咦?”鄂君启接道,“秦人怎么汗颜了?”
“唉,”张仪长叹一声,“秦人哪,上至秦王,下至臣民,没有一个想打仗喽。”
“咦?”鄂君启的声音拖长,眼睛睁圆,“为何?”
“连续多年,秦人饱受战乱之苦。先是商君,不恤民苦,一意征伐,与魏战于河西,再与贵国战于商於。及至新君继统,先有苏秦纵亲六国伐秦,后有在下远征巴蜀,再后有司马错远征齐国,无论是王室还是臣民,全都打累了。不瞒王叔,”张仪略顿一下,“自从桑丘溃败,还有巴蜀叛乱,秦人无不厌战了,都想种种庄稼,有吃有喝,过几年安生日子。这不,听闻楚地犁铧方便耕作,秦王特使在下前来与王叔洽谈,任凭花光国库,也要让秦民户户都有犁铧使用啊!”
张仪道出这个原委,几位王亲面面相觑。
“看到楚人如此忧患,在下深有所动,此番回去,看来得劝劝秦王,农闲时节,也不可荒废练兵呀!不久之前,苏秦约六国之相会于啮桑,在下听闻音讯,即刻动身,欲到啮桑与六国之相共谋天下相安之事,岂料紧赶慢赶,仍旧迟到一步,唉……”张仪再出一声长叹,“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番六相之会,仍旧是为秦国。看来这秦人哪,”摇头,苦笑,“真叫个树欲静而风不止呢!”
张仪一番言辞,听起来情真意切,几位王亲皆是感动。
“张大人,”纪陵君拱手,“没想到秦王是此胸襟。犁铧之事,张大人尽可放心,上午我等谋议过了,定能如期交货。至于邦国军务,实乃朝廷之事,非楸所能左右。不过,俟机缘合适,楸也会将秦王并张大人心思转奏大王。无论如何,楚、秦皆为大国,和则两利,争在两伤。”
“和并不难,”射皋君接道,“根结在于商於之地。公孙鞅袭占於城十五邑,楚国上下无不视为国耻,张大人若能劝说秦王归还所占城邑,秦、楚和睦不在话下!”
“射皋君说的是,”张仪拱手,扫瞄众王亲,“商於之事,在下也是清楚的。商於本为楚地,商城由先楚王送给秦公,属于友情,只这於城十五邑,商君确实不该贪图。俟在下回到咸阳,就向秦王晓以大义,尽早归还於城十五邑。至于商城诸邑,由于涉及到先楚王所赠,只能是从长计议!”
张仪之言既在理,又切实可行,几位王亲纷纷点头。
纪陵君拱手:“有劳张大人了!”
“说到这儿,”张仪看向纪陵君,“在下还有一事,恳请王叔允准!”
“张大人请讲!”
“仪观芈月公主品端貌正,聪慧伶俐,非人间凡品。仪有意为公主保媒,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这个,”见他不是求婚,只是保媒,纪陵君显然失望,看向张仪,“敢问张大人,所保之媒是哪位公子?”
“不是公子。”
“哦?”纪陵君略怔,身体前倾,“他是何人呢?”
张仪朝西北方向略略拱手,一字一顿地说出一个几乎令在场诸王亲瞠目结舌的名字:“秦王嬴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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