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1 / 2)
方队还在絮絮叨叨解释着什么,许皓月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那句“他受了很重的枪伤”一直盘旋在耳畔,挤占了大脑所有的空间,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什么意思?受了枪伤就一定会死吗?人都还没找到,凭什么就认定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她脸色苍白如幽魂,嘴唇微微颤抖着,寒意从内而外蔓延全身,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许小姐?”方队察觉到她脸白得吓人,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要不要看医生?”
许皓月缓缓抬起眼,机械性地转向他,瞳仁里暗沉空洞,没有一丝光。
她盯着他看了了很久,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方队霎时怔住,“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许皓月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早就知道了他会有这一天。在你找他当卧底时,你就知道了。”
方队蹙起了眉,脸色变得严肃,“许小姐,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出事。”
许皓月扶着沙发,吃力地站起身,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眼里闪着愤恨的光。
“对,你不希望,但你能预料到,对吧?卧底有多危险,你会不知道?那些毒贩有多穷凶极恶,你会不知道?一旦卷进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能真的全身而退?就算他福大命大,完成了任务,恢复了警察的身份,后半生也得时刻提防着毒贩的打击报复。你早就知道他不得善终,为什么还要把他推进火坑里?”
方队也从沙发上腾地站起。
他人高马大,眉眼凌厉,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即使不说话也给人压迫感。
但在这个瘦弱的女人面前,气势上却不自觉地矮了一头。
也许是因为她说得太不留情面,偏偏又一针见血,快准狠地戳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痛。
过了很久,方队才开口,语气透着浓浓的无奈:“许小姐,我不想讲什么大道理。就我个人而言,自从入了这一行,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没错,缉毒工作确实危险,因为你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但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你挡住了危险,挡住了黑暗,普通人才能安心过日子。”
许皓月摇摇头,固执地说:“陆成舟也是个普通人啊!他只想做个森警,与山为伴与林相依。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可是,他也想安心过日子,这些危险和重任,都是你强加在他身上的!”
方队揉了揉紧拧的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接受这次任务时,陆成舟告诉我,他要结婚了……说实话我犹豫了。我在想,虽然这个任务非他不可,但如果他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但后来他还是接受了……许小姐,你要相信,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挡住危险、扛起重担,也许是因为,他想保护的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中,你也是其中一员。”
许皓月心脏终于撑不住了。她肩膀无力地塌下来,身体靠着沙发缓缓滑落,最后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方队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扯出几张纸巾,塞进她手里。
他轻声说:“许小姐,我们会再组织一轮搜救。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的……”“尸体”这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顿了顿,只好换成了个说法,“根据规定,一个人失踪满四年,或者因意外事故失踪满两年,就可以申报死亡了。到时候我会为他争取个烈士的身份,抚恤金方面……”
许皓月倏地抬起头,脸上堆起了怒意,打断道:“烈.士?你就这么盼着他死?我不想要他当什么烈.士,我要他活着!”
谁愿意自己爱的人,成为一尊冰冷的石碑?
方队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希望他死,但如果他一直下落不明,你也要接受现实啊。有了烈.士称号,他的家人能享受一定的优待,也能领到一笔抚恤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许小姐,你要坚强点,带着他的那份儿,好好活着。”
许皓月抹了抹眼角,刚擦干,又有新的泪水涌出来。
她咽了咽嗓子,拼命压住喉间的哽咽,颤声道:“他的那份儿,让他自己活。”
她何尝不知道,一个人的生与死,并非人的意志能操控。
但是陆成舟不可以死。他必须活着,四肢健全、没病没灾地活着,活着来见她。
这不是人在陷入绝境时无助的祈祷,向上天卑微地乞求奇迹,而是一种斩钉截铁的结论。
在这件事上,理智抛到一边,劝慰对她不起作用。只有这个结论,如信仰般坚定地扎根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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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皓月被方队保释出来了。
今天天气依旧很好,天空高远,阳光明亮,跟进来那天一样。
只是她再也感受不到暖意了。
真正击溃她的心理防线的,是方队最后拿出的那张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船上。我们赶到时,他腹部中枪倒在地上,送到医院救回了一条命。他亲口承认,是他开枪射中了陆成舟。”
许皓月看着照片上贺轩的脸,愕然说不出话,恍惚之中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恶作剧。
“可是你说过,陆成舟是为了追捕毒贩跳了海?”
“贺轩清醒过来后,始终不肯交代案件细节,所以我们只能推测,一开始是他开枪伤了陆成舟,但没有一枪致死。陆成舟抢走了枪,射中他的腹部。在他们缠斗过程中,那个毒贩趁乱逃跑了,陆成舟强忍着枪伤追上去,毒贩逃到甲板上,慌不择路只好跳海,陆成舟就跟着跳了。”
方队收起照片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其实,按照我们的原计划,他本来是不会死的。”
是,如果没有贺轩,陆成舟不会出事。
跟毒贩单枪匹马对决,他胜算很大,更不用说还有方队里应外合。
再往前推,如果没有许皓月,贺轩也不会处处与陆成舟为敌,恨之入骨到必须置他于死地。
归根结底,陆成舟遭受的这场劫难,源头在她。
看守所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许皓月蹲在地上,手攥紧了拳,一下下狠狠捶着胸口。
心脏疼得揪成一团,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方队提着行李跟上来,把她扶上车。
“许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许皓月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摇了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
许皓月思维有些迟钝,过了半晌才想到,回去?去哪儿?
她已经没有家了。
从小到大住的房子被查封了,别墅被烧毁了,就连季家那个让她望之生恶的地方,也被贴上封条,等待法院拍卖。
沉默许久,她轻声说:“送我去车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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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车转客车再转小面包车,几经辗转,直到黄昏时分,许皓月终于回到了南浦。
两年时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这座小镇的时间却流淌得很缓慢,街道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车站、商店、饭馆、电影院……甚至连街边闲逛的路人、小食摊旁的顾客、放学回家的学生,看上去都似曾相识,仿佛昨天才打过照面。
故地重游,恍如一梦。
无需回想,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家店、每一处风景,许皓月已经烂熟于心,毫不费力地走到了镇公安局。
她径直上了二楼,停在森警大队办公室门口,一眼就认出了林昭。
他倒是变了不少,黑了,瘦了,气质也变糙了。
许皓月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往常那么开朗了,笑容虽然热情,但收敛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带了点沧桑的伤感。
他迎上来与她握手,走路一瘸一拐。许皓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脚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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