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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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后,二人去浴室沐浴,然后永琪在坐间听胡嘉佳抚琴,悠悠琴声中,他看着墙上挂着的明代钱穀《定慧禅院图》卷,绢本,设色,从山门到佛堂直至殿中的塑像都作了清楚的描绘,用了大量浅朱色,写实风格。定慧寺在苏州著名的双塔附近,苏轼曾与定慧寺僧颇有交谊。明正统五年所刻《东坡先生遗墨》碑跋文记载:“苏文忠公两官杭州,复守湖州,往来湖州,未尝不至定慧寺,故寺中题咏独多。”图上自题:“辛酉立春日,为玄照上人作定慧禅院图。钱穀。”下钤“钱叔宝氏”印。

旁边有一幅书在橙色祥云纹绢上的水墨对联曰:“琴有涧風聲转澹心如止水鑑常明”。乃先帝手迹,并钤印:为君难、朝乾夕惕、雍正宸翰。

画与对联下面的长案上放着一个白玉镂空雕花卉活环香炉,温润如脂,这正是上次依博尔进宫为皇阿玛做饭捎带回来的赏赐,赐赫朱的是一个铜蚰龙耳炉。白玉香炉里点着檀香,与画和对联相衬,有一种清丽雅艳。

永琪知道胡嘉佳屋里的东西多是太后所赐,她选挂这幅是因为自己和她的第一次在姑苏行宫。

胡嘉佳弹完一曲,他便赞她之前和陆师傅学琴,还是很有进步,又问这是什么曲子,自己竟没听过。胡嘉佳道:这是《枯木禅琴谱》中的《那罗法曲》,说古人戊子秋去京都拜访友人,闲步在一个寺院中听到喇嘛在诵经,声音清和,才知道他们诵的是那罗法曲的遗音。第二天带着琴又去了寺院,祈求他们再诵一遍,然后自己抚琴和之,将其谱成古琴曲,所以流传了下来。陆师傅说传世的琴谱上很少有记载,他也是偶然得之。我知道阿哥喜欢檀香,所以定会喜欢这曲子。老祖宗也喜欢,抱哲哲去的时候每次都叫我弹。

永琪微笑起来,又看看墙上那画,和那个冒着香烟的玉香炉。心想:她总是在默默地为了我。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琴曲,胡嘉佳又惋惜说自己因为生哲哲,又搬出了宫,没法和陆师傅学琴了。依博尔为她画的《琴韵图》她很喜欢,已挂在东屋里了。永琪道:有什么的,教陆师傅来王府里教便是,回头我就教人去请,南府离这里不远,他也去南府的。然后看看边上的郑英,郑英立刻点头,又抿嘴一笑。

原来这郑英就是南府出身的太监,十五岁净身入宫,唱了十年的戏,虽然勤奋,戏唱得就是个中不溜秋水平,因为生的好脾气好又机灵,还颇得上面喜欢,一次皇帝去南府看戏,上面管事的便带他引见李玉,李玉也看上了他,所以最终他去了养心殿,黄兴的情况和他类似,但黄兴是出身景山皇家戏园,彼此不认识,到养心殿后,他在收管皇帝衣服的组,而黄兴在养心殿前殿打扫组,彼此也没有接触。

自那年刘全和养心殿的小太监被杖毙,养心殿甄选太监更加严格,而前年因白莲教养心殿下面的太监全部又换了,郑英十分庆幸自己一早被指给了五阿哥,躲过一劫。他待在南府或是养心殿,都比不上如今有出路。

嘉佳喜出望外。待永琪头发干了,她便对着镜子给他编辫子。编好后,将辫子放到他身前,对着镜子,两手扶着他的头,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道:小祖宗,满意不?永琪对着镜子里的她一笑,然后转过身来,道:以后来这里,我都要你给我编辫子,不要郑英。她于是捧起他的脸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生一个这么聪明好看,好人又好性子的儿子!

璎珞收到荣王府送来的东西,和海氏一起看那十二杯,见乃是康熙御窑五彩佳作,质地甚薄,铢两自轻,依月令之数为一套。一花一月,并配诗文,十二杯分别以迎春、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莲、兰草、桂花、菊花、月季、梅花和水仙为绘。又十分心喜,谢过海氏。海氏笑道:都是自家人,谢什么!

除了苹果尊和月神杯,永琪二人又赠了好几样东西。

一个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刻花注壶注碗。注壶直口,有盖,盖顶置狮形纽,折肩,弯流,曲柄,圈足。肩部划花缠枝牡丹。注碗葵瓣式口,碗体呈六瓣花形,圈足。注壶与碗通体施青白釉。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曰:“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需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说明北宋时曾普遍流行使用注壶、注碗。璎珞自然识货,好不欢喜。

一个黑漆长方几。她忽然想起,这就是摆在金谷园后殿西屋里十八罗汉炕屏前的那个。细看之,方正规整,轻巧可人。桌面饰通景庭院人物图,宾客往来,或楼阁张望;或拱手相送;或热切交谈;或骑马刚至,身后侍儿抱琴相随。背景中,圆月高悬,云气缭绕,苍松遒劲,芳草葳蕤,于烟火中平和静谧。束腰处雕长方形镂孔,上嵌圆形螺钿片,牙板处镶嵌一周折枝花果纹,光彩夺目。于是将它摆在大理石罗汉床上,代替了原来的炕桌。

然后吩咐小厮从库房里将紫檀框浅黄地双面缂丝清供图五扇炕屏拿出来摆在炕桌之后,又教翠儿去取了一个葡萄摆件摆在桌上,乃蜜蜡所雕,色泽红褐,敦实古朴,所雕葡萄蔓枝和果实累累,圆润饱满,沉甸欲坠,令人不禁垂涎欲滴。

还有一把折扇,指名送璎珞姨。璎珞展开一看,描金扇面上画满了服饰艳丽的水浒人物,题字为:“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正是依博尔画的扇面,写的行书。而这诗是水浒书里宋江写的《西江月》的下阙。

一个百子图绣挂,白地上遍地绣着民间娃娃三五成群在贺新年,五颜六色,一派烟火繁忙之气。璎珞亦很喜欢,因素色简朴,便教海氏拿去挂在她屋里。只是不知,这幅百子图正是武贵人身边的紫纹所绣,紫纹在绣坊绣女里虽然不算出众,但这种绣法并不复杂,还自有一种粗拙的味道。

傅恒回来后,璎珞便要晚饭摆在新的炕桌上,拿出几个和注壶颜色接近的米黄釉金钟杯,用注壶温酒饮酒。傅恒见她今晚选的是御贡通化葡萄酒,紫黑色的酒液在米黄杯子里煞是漂亮,笑说她到处顺手牵羊,连小辈家都不放过。璎珞内穿月白立领,领口别着水晶圆扣,外套桃红洒花翻白毛小袄,大红洋绉团蝠纹棉裙,只得意地一笑,道:我什么没见过?收是瞧得起他们!别人想送,我还不要呢。傅恒知道她在说大小官员都想往玉京园送礼,只是玉京园一概不收,只留拜帖和书信,久之也就没人了,便一笑,将酒饮下。

璎珞又慨叹:依博尔深得我心。而永琪这孩子,喜欢唐寅桃源山水之风,秉着出世的心在做入世的事,皇上不喜欢他喜欢谁?傅恒又一笑,道: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璎珞正端着酒杯,闻言诧异地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眼里精光闪闪,然后用自己的酒杯和她的酒杯一碰,她突然明白了傅恒在五阿哥的事上的真正心思,看看博古架对面墙上悬挂的《赵孟頫行书酒德颂卷》,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几日后,荣王府收到玉京园回赠的六条横幅一组设色纸本《桃源图》,乃董邦达长子董诰所画,画上是山水桃花,最后一幅录陶渊明《桃花源记》。董诰生得忠厚温和,出生于乾隆五年,才二十岁年纪,已成婚,一直在家准备科考。因其父和傅恒熟悉,又自小受其父教导熏陶,精书法,善绘画,忠勇公府便聘其为璎珞的画画老师。《桃源图》是他应璎珞之请所作。

陈家未能与桑王结亲,心里自是十分遗憾,听说桑家选了汪家,倒觉得在情理之中。蕴端以陈家愿意结亲,不是势力之人,婚后便主动提出和陈家建立一些商务来往,还随铁普去见了陈老爷面谈。陈老爷见他之后,回去便和夫人和儿子们夸赞,说都是慕华没有福气,桑王已被削爵,桑家居然还被允许涉及商务,又由皇帝指婚,可见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皇帝果然偏心皇亲国戚,桑家还是漠北巨头。而陈小姐再未见过桑蕴端,将那日花市之事淡忘了。

普达娃的儿子爱晖,如今也满周岁了,个子特别大,夫妇俩总是笑谑将来拿他来练功,这孩子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咯咯直笑,最爱的便是尔晞奶奶,一刻也离不开,和奶奶一起睡,出门时,也要奶奶跟着一起去。

皇帝给普达娃的外馆任家,本有很深的根基,转入普达娃名下后,又增添了朝廷的特许业务。除了为内务府到哈萨克和恰克图采办毛皮,还与内务府买卖人范家一起经营大规模的粮食,铜、盐运销。山西范氏自明末清初起,便是满蒙地区的著名富商,晋商第一家,后来入籍内务府,资本雄厚超过百万银,如今还管辖着东南沿海的商家,每年开赴东洋购买铜斤,被称作“洋铜商”。

铜铁乃军需物资,国之重器,普达娃也亲自去过沿海看访,上次便顺便为皇帝带回大批进贡的琉球腰刀,就是皇帝赐两位阿哥的刀。范家在河东二十州县均有盐产。范家还承担了张家口外穆斯峡、胡苏台等地的伐木业,砍伐和运输大批木材进口内地出售,买办热河和圆明园及京郊各行宫的木植。

皇帝要普达娃买办正在建筑的清漪园的木植。因普达娃又立了大功,他力主任绍文的儿子留在商号里主事,拿取报酬和奖薪,皇帝也同意了。任家商馆还和原来一样运作,亦未改名,只是已非任家所有,任家上下几百号伙计依然端着饭碗,且更红火了,自是卖力做事。范家本向内务府常年借贷本银,每年上缴的利息约在百分之五十。但买办商们并不在乎这极高的利息,他们从内务府取得的经商特权,其利润远超过利息的支出。皇帝照例如此给普达娃,普达娃自无异议。

见任家商馆成了皇商,陈家父子再回想突然爆出的桑王走私案,便完全明白了,外馆其实早就被内务府监视了,好在陈家办事规矩,并未偷税漏税。朝廷趁桑王走私案将已有雄厚资本和基础的民商据为己有,可以省却多少功夫,任家是晋商,所以内务府挑了任家,又想找生面孔来代理,便于控制。铁普正是瞅住了这个机会,从外馆新户一跃而起,而他居然能打通内务府门路,在漠北王公和内务府两处逢源,非同小可。

宋家在走私案里受到严惩严罚,财产虽未充公,已一蹶不振。任家本部原在张家口,如今京中分号实力大增,遂变成了张家口和京城两地巨富,大本营更转入京城。外馆大户只剩了陈家和任家,其实就是陈家和铁普。而铁普是皇商,自有皇家业务,看样子是要制衡或补充头号晋商范家,和陈家的商务并不重合,朝廷这盘棋下得太大了,不仅实现了外馆重新洗牌……铁普不会说,他们也不会问,只与之更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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