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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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又问早年的弘皙逆案。

傅恒道:

皇家的公务私事很难分,皇家家事就是国事。当家不易,当天下的家就更难。先帝打击八爷,九爷,十四爷,其实是为了结束圣祖时期遗留的党争,但作法过于苛酷。皇上处置弘皙弘晈弘昇等,其原因也是觉得他们在结党,妨碍朝局。弘晈虽保住了王号,但是被罚‘永远住俸’。可两年后,皇上就宽免了庄亲王允禄和弘晈的责罚,恢复了弘晈的俸禄,庄亲王还和我一起编纂西域志,弘昇也担任了领侍卫内大臣。总之,皇家的事牵连复杂,一言难尽,做王爷也好,做臣子也好,都必须小心谨慎。

老十三王爷就是一个典型的聪明人,内敛谦逊,不落人口实。那时候,他乃先帝跟前首屈一指的权臣,却说自己的长子弘昌‘秉性愚蠢,向来不知率教’,奏请先帝将他圈禁在家,其实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十三王爷死后,弘昌才被先帝释放,果不其然,就卷入了弘皙的事,好在皇上只是革去了他的贝勒,没要他的命。

十三王爷去世时,又奏请先帝让当年才八岁的弘晓袭怡亲王之位,而不是他已十七岁的哥哥弘晈,以此避过先帝对怡亲王派系势力的忌惮。当年弘晓被罚同样是因为跋扈骄纵,目中无人,你设计的胙肉放盐只是给了皇上借口,顺水推舟继续削弱怡亲王一派的势力。而皇上没有要了桑王的命,有一个原因是他乃十三王爷的外孙,十三王爷本是朝廷的大功臣,十三王妃还在,所以皇上其实对允祥这一支并无偏见,只是他的子孙皆不能懂先人之苦心。

弘皙事后,皇上便开始整肃鄂张党争。老怡亲王英年早逝后,先帝开始倚重军机领班鄂尔泰和张廷玉,最终导致他们各立门户,明争暗斗,高家还参合其中,严重影响了皇上初政的时期。所以党争和潜在的党争始终是皇上最大的忌讳。弘昼心里明白,裕太妃也是聪明人,只是弘昼对皇上的心结始终不能解开,皇上对他也一样。

璎珞笑起来:傅恒大人权顷朝野,却从不结党,若论聪明谦逊谨慎,谁能越过傅恒大人?!自你入了军机,奏请军机大臣同进见之例,连皇上都佩服,结果皇上才安排和你单独‘晚面’,这晚面就是默认你是军机之首。这手段太厉害了!以退为进,高效低调,又免人嫉妒。‘事无巨细,无不用心’,‘克尽臣子之道’,不结党才能权倾朝野,‘天下不能与之争’的恐怕是傅恒大人吧?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还是少爷。傅恒也笑而不语。

璎珞看着他,转而感慨道:回疆事后的这些年,你都平平安安,富察家也平平安安。其实,你自幼进宫,皇上自己培养教导了你,你是他的‘自己人’,你们君臣二人才是双剑合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真是绝配。是他让你位高权重,又必须忌惮于你,弘昼正好为他所用。皇上将怡亲王的交辉园改作春和园给你,便是要你效仿他?我明白了,怪不得原来桑蕴端对忠勇公府其实是不屑,原来他们都芥蒂你。

傅恒摇摇头,莞尔道:桑王一家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但‘小心谨慎’,乃是所有人的四字箴言,特别是在朝为官之人,尤其我和皇上,帝王与内阁首辅,还不同于皇上和其他人,我又是外戚,得时刻小心。大哥的丧事,我们并未邀请外人,都那等声势,我和富察家就更加需要慎之又慎,先帝和年羹尧便是最近的前车之鉴。当时我就对明亮,明仁和明义这么说的。

璎珞笑起来道:可那是人家自发的,怎么挡得住?皇上下旨不让人来好了。那你还为高桓求情,怪不得上皇上说你‘心肥’,就是御门听证那回,后来他还自己和我说起。傅恒道:那你说什么?璎珞道:我说他瞎说,你是‘心瘦’,而且瘦得没一两肉,迂腐而谨小慎微,我一直看着憋气,他若对你不满,你回家便会神气不宁,说迟早要辞官致仕。御门听政是因你的怀表出了故障,慢了,所以晚了,他笑说你‘心肥’,你回家吓的可不轻呢!其实‘胆大心肥’的一向是我,他最了解了,他先办我!他大笑。傅恒也拊掌直笑,拉过她来,道:多谢夫人!还是夫人最厉害。

这日午后,傅恒和璎珞一起铺纸临写了董其昌行书《岳阳楼记》,其流畅劲健,功力深厚,举重若轻,颇有米芾风韵,为傅恒所钟爱,璎珞常年所临的《岳阳楼记》便是此篇。为此没有将其挂在墙上。

璎珞凝目看着傅恒写下最后一句,傅恒见她看自己,也扬起眉毛来看着她。恍惚间,她又回到那年,在宫中甬道上,他拦住她,说:魏璎珞,无论你有怎样的偏见,都别瞧不起男人……那时候,真真是“为妙年、俊格聪明”,紫禁城里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恨灰暖香融销永昼,灯花堕,琉璃火,来去苦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光采迫人啊!眉宇深沉稳健,说话温缓平静,行事拿放无迹可寻,锋芒全部隐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了!什么傅中堂,军机之首,无需权势地位,他就是傅恒,君子如玉,高傲严格,律己律人,就从来没变过……她于是微笑道:少爷,其实是你救了那些人,如果没有你,那些人真的得讯举事,早已被诛九族了。

傅恒摇摇头,坐去榻上,拿起茶来,温言道:法不责众,皇上震慑鄂党的胡中藻案何等悲凉,多少牵累。本应‘君执君道,臣守臣节’,可上面的人犯错,受灭顶之灾的却是下面的人,这不公平。很多人是身不由己被卷入的洪流,胡中藻不过是鄂尔泰的门生,他们的家人和奴仆更何其无辜。因为弘昼的身份特殊,不好擅动,皇上多年故意纵容他,酿成的恶果,皇上自己心里明白。好多人是因为不懂皇上的心思,才靠拢的和亲王和皇后,觉得能有个依傍。我就更应该比所有人都谨慎,否则牵连者更众,阿桂的阿玛那事你还记得吧。

璎珞微微一愣,紫禁城里幻影尽去,再没有的侍卫和宫女的风花雪月,他是傅恒大人,她是魏璎珞,从一而终。傅恒,从来就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他是那柄“含光”宝剑,洞察秋毫,‘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这是皇帝的评语;他仁慈悲悯,如先皇后姐姐。皇帝,其实了解真正的傅恒。他像容妃所赠的正德瓷,“超绝万物”……

紫禁城,从来就没有风花雪月,她应该比谁都明白……二十多年前,她才入宫做宫女的时候,一腔热血为报仇,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是很天真,自以为聪明。那时张嬷嬷说过她,那年去圆明园时,太后也说过她……傅恒也没少说她,从年少的时候开始。那时候他说,他谁也不怕,他是为了她……

她看着傅恒修长的手指将茶碗拢回几上,点点头,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含笑握住这只手,再将头靠在他肩头,曼声吟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注:这是《岳阳楼记》的最后一句)

就在皇帝南巡回銮后不久,关在宗人府的永珹收到一个好消息:茜茜怀孕了。永珹已成婚接近十年,终于有了孩子!他只觉感慨,他失去自由后,竟然得了梦寐以求的孩子。履亲王府诸人包括叶天士在内全部惊喜万分。宗人府也将此消息上报了皇帝。容妃和永琪,还有傅恒夫妇都为其说情,皇帝终于将永珹放回了家,但要他在府里思过,无旨不得出门,和弘昼那时一样,等同于圈禁。但众人都觉得这已向好处迈进了一步,他自己也有了信心。

他终是开始常读《古g兰l经》,那里面的很多话都打动了他,除了「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他还在纸上写下了这句:「真主将准许他所意欲者悔过自新」。他再想起容妃的时候,明白了她和他想象中的其实不同。那年在南苑,是她保护了他,心中无限感喟,悄悄复将内务府赐的那匹回回金锦拿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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