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发(1 / 2)
待到了朔风渐起之时,天子的銮驾终于回到了长安。长安四季,唯秋日最好,天高云阔,北雁高飞,风吹过来有些干燥萧瑟,但是这样的秋风也让终南的树被染成或血红或明黄或墨绿的缤纷颜色,层次分明,娇艳可爱。尼寺中种着一株银杏树,秋意渐浓时,银杏的叶子渐渐变得金黄,一日一日的落下,终究落成了厚厚的一层。她喜欢这样安宁的美景,便不允许清扫,只放任它静静保持着自己的美丽。
回銮后的天后来过几次,礼佛之后便同她说说话,言谈之中偶尔谈及李贤,对于这个性格桀骜又有主见的孩子,多少是有抱怨的。暮贞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是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止不住的心弦颤抖感伤。新太子身边围绕着一群文客才子,名曰为史书作注,实则对国事多有议论插手,渐渐形成了一股可以与天后的北门学士可以分庭抗礼的势力。暮贞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听说这些的,但是这样的消息确实让她心惊不已。这些都是圣上期望看到的场景吧,双方相斗,势均力敌,这个天纵英才的太子不负所望的分割着天后日渐膨胀的权力,可是,若有一日真是你死我活时,自己的丈夫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呢?他胜或者败,暮贞并不关心,暮贞只是担心他这个人,她只期待他平安无虞。
这远不是一个出家人应该有的心思。她整夜诵读佛经,一为自己保持心情平静,一为祈祷他的平安。
第二日,夕儿为她递上了一盅雪梨银耳汤,道:“小姐饮一些吧,昨夜听到你咳嗽了几声,入了秋气候太干燥,要注意身体啊!”暮贞看着她手中的汤盅,雪白的梨子,剔透的银耳,一点殷红的枸杞,确实让人口舌生涎。只是……“那里来的枸杞和梨子?”她修行为尼,饮食供应由宫中负责,虽然基本食物不缺,但由于身份一落千丈,很多东西都是不会提供的。夕儿尴尬的笑了笑,低头道:“是前日天后娘娘吩咐人送来的。”暮贞看了看她,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还是饮了。
又过了几日,她夜里坐禅,夕儿又拿过了一领白狐裘披在她身上:“夜里风凉,小姐最是怕冷,快披上吧!”暮贞回头,道:“可又是天后所赠?”夕儿迟疑了一下,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样贵重的东西,不适合一个出家之人,夕儿,明日便还了回去吧!”夕儿一愣,手停在半空之中,“这……这怎么好!”暮贞分明看出了些什么,冰冷道:“还回去吧,不合适。”
这一次,很久没有新东西来。暮贞猜到了七七八八,看到不再有东西来到她身边,突然舒了口气。不再有牵扯,便是最大的安宁。
可惜,并不能如她所愿。
一日傍晚,那个许久不见,又不敢再见的人,一身银灰色的衣裳立在了银杏树下。尼寺少男子,为了避嫌,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一看到他的身影,便慌急的想要躲开。可是他的声音却自身后清晰传来,微微颤抖着,隔着许久去听,莫名让她心如刀绞:“你……还好吗?”
银杏叶子缓缓的落着,他站在一地落叶铺就的金黄中,衣衫虽然素净,但是眉目却清致如画,仿若谪仙。他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政事繁重,眉眼间藏不住的疲惫。空气中仿佛凝上了薄霜,微微的凉,浅浅的寒,霜华消融又是丝丝的颤。心口荡漾着重重微波,暗流涌动,不知所措。
好么,自然是不差的,至少不用担心未知的明天,不用在别人的议论和眼光中战战兢兢的活着。但是她会思念孩子,思念到夜不能寐,她也会思念他,总是为了关于他一星半点的消息,彻夜难眠。
她此时穿着一身青衣,虽然不同于寻常僧尼所穿的缁衣,但是款式简单,素净到一丝花纹也无,头发简简单单的在身后挽着,只簪着一支木质的簪子,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装扮。饶是这样的装扮,仍掩不住灼灼的美貌,姣好的像是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一般。听到他问,她双手在胸前合掌,微垂了眉眼,一派清素淡然:“蒙佛祖庇佑,一切安好!”
她有意无意的疏离,刺痛了他的眼,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冒着多么大的压力才能来看她一眼。从她夤夜离开洛阳的那一天起,他便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回到长安后,更是日夜惦念不已。他秘密联系到了夕儿,只为知晓她每日的饮食起居,悄悄将东西送到这里,她却发现了,丝毫不领情。难不成,她真的一心出家,再无留恋吗?
情不自禁的向她走近几步,暮贞只慌乱的向后退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居然立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一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那样纤细的手腕,他胸口一片酸涩,沉着声音道:“贞儿,你只需委屈一阵子,待到我……终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将你接回来。你始终都是我的妻,此生都是!”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暮贞却忽然明白过来他最近急切又疯狂的举动。与天后针尖对麦芒,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望。原来只是为了早日站到那个位置上,接她回去。
或许是有感动的,但更多的是担忧和惶恐。太子的位置并不好坐,有多少太子都未能顺利继位,秦有公子扶苏,汉有卫太子,就近便有太宗的长子太子承乾……她所期待的是他的平安和安稳,并不希望他冒失的激化矛盾,最终落到不好的结局。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结局,暮贞便怕到了骨子里。于是,她松开了他的束缚,带着冰凉的决绝:“太子殿下说笑了,贫尼如今是个出家之人,一心向佛,并没有还俗的想法。太子殿下莫要亵渎神灵,更莫要纠缠一个出家人,以免有损清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