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第4章 那书生(二)
腌糖蒜最好用刚上市的新鲜蒜头,不过晾干的也能做,只是稍微麻烦些。
书生先把那些蒜头清理干净,用心挑选出圆润饱满没有磕碰痕迹的来,留下几层薄薄的皮用清水泡发。如今天气冷了,大约要浸泡一两日才能进行下头的步骤。
虽然雨停了,但地上积水未干,山路难行,并不适合上山砍柴火,所以书生决定继续写之前的话本。
读书人写话本什么的,传出去必然要被骂斯文扫地,但有什么法子呢?他也要生活的呀。
不少文人考不中进士之前便会去各处教书,但大考三年一次,一次才得进士三百,考不中的人实在太多了些,教书的竞争太过激烈。
他从小读书,但因不能参加科举而没有功名,莫说富贵人家的私人教书先生,便是那些私塾、公学,也不大愿意聘用。抄书的收入又无法维持生活,几年前的一天,他忽然灵光一闪,开始写话本。
只是他写的话本卖的也不是特别好,一年也不过十两银子上下,因为世人都喜欢看才子佳人,但他写的是妖魔鬼怪。书铺的掌柜不止一次跟他讲过,你写妖魔鬼怪不要紧,但那些东西怎么能是好的呢?百姓不爱看的呀,要降妖除魔才有趣的嘛。
书生不太高兴,也不服气,既然人有好坏,那么为什么妖魔鬼怪就一定要是坏的呢?你又没有跟他们接触过,凭什么这么讲?未免太不公平。
不过桃花镇是个小地方,民风淳朴,物价也不高,他自己种菜、养鸡鸭,精打细算过日子,一年十两银子甚至还花不完。
书生刚写到狐妖救了一对落难的母女时,忽然听到嘎吱一声门响,便下意识抬头望去。
不是自家。
他愣了下,是隔壁!
这一条街上都是同样构造的两进小院,因为他住的是街角,东面是没有人家的,但西面一直空着。
可是今天,有动静了。
他有点高兴,同时也有点紧张,想着如果邻居不好相处该如何是好?
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正侧着身子、竖着耳朵听墙角,不由得有些脸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种行为实在太不读书人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书生还是下意识屏气凝神,可新邻居却十足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大清,以至于最后书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否连那一声门响都是自己的幻觉?
次日一早,书生去铺子里面交头一天晚上写的书稿,回来的时候路过隔壁的院子,见院门紧闭,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住来的是个什么人,除了昨儿那一声之外,竟像是没动静似的。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出脑海中去。别人家的事儿,他怎么好胡乱猜测呢?不好不好,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今天去书铺领到了一两二钱银子,比平时多了不少,掌柜的也替他高兴,还额外送了一刀纸。
回来的路上,书生狠了狠心,去猪肉摊子上要了一副下水和两根打碎的筒子骨,打了一角酒,决定今天小小的犒劳下自己。
下水怪味大,非常难收拾,又没有什么油水,买的人不多,所以价格相对便宜,这么多统共才花了五钱三分银子。
眼下一天冷似一天,哪怕肉食暂时吃不完,在表皮上抹一点盐巴,挂在屋檐下风干也能保存好久。
他哼着小曲将筒子骨炖上,水烧开后撇去血沫,略略加了些葱姜蒜和黄酒调味提鲜,继续滚火炖着,又把一副下水反复洗了十来回,冻得一双手红彤彤的。等终于洗干净了,他这才将心肝脾肺大小肠等等都片了一点下来。而这个时候,筒子骨已经煮得差不多,瓦罐里的清水也变成浮着油花的淡白色,正咕嘟嘟冒着大气泡。
书生舀了一勺出来尝咸淡,一入口就觉得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身上的毛孔都跟着舒展开了。
白色的骨髓被煮出来,随着水泡上下浮动。这可是好东西,他小心地舀过来吞掉,用舌尖勾着它们在口中打几个转才舍得咽下去,果然又黏又滑又香。
他忍不住把两只脚在地上乱踩,眉飞色舞,开心得像要飞起来。
两进小院面积不大,但住一个人绰绰有余,书生便将院子里都种了菜,如此也能省些花销。
深秋已至,北方除了白菜萝卜和窖藏的红薯土豆也没什么菜蔬,他便各样都弄了些切成薄片,准备等会儿跟猪下水一起涮锅子。
天冷了,涮锅子最合适不过,又能吃肉又能喝汤,舒服极了。
筒子骨煮的骨头汤每天熬一回,可以作为老汤保存好久,平时煮面、泡饭都很好。今天涮锅子,也只需要舀几勺出来,余下的都干干净净继续煮。
一个人吃饭无须讲究太多,书生便将板凳搬到灶台边,就着温吞的炉火涮肉。
灶台的草木灰底下埋了一只大红薯,也不必额外添柴,就这么用余烬慢慢焖着,等入夜之后便都软烂了,芯儿简直能淌出蜜汁来。到时候再配一碗骨头汤,又是一顿香甜的晚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又背了几句应景的好诗词,心满意足,夹起一筷子心尖儿肉吃了。
他刀工不错,或许是长年累月的贫穷迫使他刀工不得不好,总之所有的东西都切的很薄,所以并不需要煮太久。用筷子尖儿斜斜夹着,悬在汤锅上方,默默地数上十个八个数就成了。
下水没什么油脂,吃起来不如肥肉香甜,但十分脆嫩劲道,自有一番风味。
书生夹了第二筷子,还特意往倒了香油、葱花、芫荽和干辣椒末的碟子里沾了沾,再抿一口小酒,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隔壁忽然也飘过来一阵肉味。
他愣了下,本能地分辨起来,“是羊肉吗?不对,不大像,羊肉的味应该更大些。那是猪肉吗?似乎也不像,这个味道里面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却是猪肉没有的。”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骤然回神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但他马上又为自己开脱,“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这许多年来我一直连个邻居都没有,如今忽然来了一个,多留神些不是人之常情嘛?”
或许等过两天对方忙完了,自己可以挑个合适的时候去拜访一下。
不过这天一直到他吃完饭、刷干净了锅碗瓢盆,坐在书桌前读书时,却还是忍不住琢磨:邻居家烤的那到底是什么肉呢?
书生的书房里只有一桌一椅一梯和两面围墙直通房梁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
书籍价高,略有些内容一本就要几两银子,他自然是买不起的。好在他记性还算不错,每每便厚着脸皮去书铺翻阅,抢在掌柜的撵人之前囫囵吞枣的背下来几十页,然后飞奔回来埋头抄写。
几年下来,市面上但凡有的书已经被他默写的七七/八八,若要山穷水尽的时候卖出去,倒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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