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被点名的伙计应了声,招呼众人放下货物跟他走。
颜珞笙趁机看清他的相貌,果不其然,正是她认识的那个顾兴。
“哎,你留下。”纪茂冲她扬了扬下巴,“过来,替我办件事。”
颜珞笙会意,配合地挪到近前。
待伙计们走得一干二净,进屋后,她将揣了一路的信交给诚伯。
纪茂在旁解释道:“诚伯,这位是我表妹,得姑母应允,跟着出来见见世面,望您能加以照拂。此外……莫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包括我祖父。”
诚伯起先还有些犹豫,但看过颜夫人的亲笔信,他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随即,他对颜珞笙略一颔首:“原来是表小姐,失敬。”
“不必如此客气,”纪茂道,“您寻个说辞,让她名正言顺进入商队就好。之后路途遥远,天气日渐炎热,她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
诚伯思索片刻:“我们可以对外宣称,表小姐是纪家旁支子弟,奉父母之命前来投奔,伙计们一年到头在外跑商,连少爷都见不上几次,更别说弄清纪家还有哪些远亲。只不过……”
他迟疑地望向颜珞笙。
让一个出身矜贵的世家女自降身价,她未必心甘情愿。
谁知颜珞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即日起,我化名纪茵,文茵畅毂之茵,表兄可照旧唤我‘阿音’,而无需担心露馅。”
诚伯讶然,纪茂和纪荣笑着应下。
颜珞笙抱了抱拳:“有劳诚伯。”
外祖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一个是平伯,另一个便是诚伯。早些时候,平伯随他外出经商,诚伯则留在扬州,把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是诚伯看着长大,两人名为主仆,私下却亲如父女。诚伯教她认账、教她打算盘,后来她进入商队,也多亏了他从中周旋,说服外祖父同意。
临行前,母亲特意交代,若得到诚伯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诚伯回了一礼,颜珞笙惦记着顾兴的事,状似无意地问道:“诚伯,方才那个叫做顾兴的伙计,他与顾绍是何关系?”
“表小姐慧眼如炬。”诚伯点头,“不错,他本是顾绍家仆,后来出了那事,顾绍自身难保,遣散了不少仆从。顾兴失去依靠,辗转来到纪家名下的铺子里做伙计,我见他为人机灵、手脚勤快,就留在了身边。”
“原来如此。”颜珞笙解释道,“我不过随口一问,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顾姓仅此一家,难免会有所联想。”
“鼎鼎大名?”诚伯戏谑道,“依我看,顾绍巴不得低调些。”
颜珞笙笑了笑,不置可否。
顾绍正是顾振远的父亲,曾在先帝亲姊、前朝永宁长公主府中任职。
如今人们言必称“前朝”,但仔细说来,先帝与那末代皇帝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先帝率兵攻入长安,其兄惊惧自尽,太子主动让位,不久后病故。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皆称先帝逼死兄长、暗害亲侄,是为大逆不道。
然而先帝登基后,任贤纳谏,大刀阔斧革除弊政,非议之声也逐渐消弭。人心如镜,谁都不想再回到过去朝廷腐败、民不聊生的日子。
唯有备受冷遇的前朝遗党心怀怨愤,暗中筹谋着东山再起。
建昭七年,先帝在骊山遇刺,便是永宁长公主一手策划。
同天,长公主家臣顾绍入宫请罪,呈上乱党名单,希望以此换得活命。
倘若他提早半日,还能捞个救驾有功的美名,可惜他前脚刚说完,行宫那边就传来了刺客得手的噩耗,今上留守京城,甚至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经查实,永宁长公主罪证确凿,今上震怒,借此案大举清洗前朝势力,株连者成百上千,还将伯父谥号更改为“灵帝”,亲自撰文鞭挞他的种种恶行。
文中写道,先帝即位,承袭的是祖辈国祚,而那些昏聩无能、横征暴敛的庸碌之君,作践先贤基业,与天命背道而驰,才是彻头彻尾的名不正言不顺。
末了,他坚称要与“前朝”撇清关系,枉顾众臣劝阻,大笔一挥,将灵帝在内的几任皇帝剔出宗庙,成了臭名昭著的孤魂野鬼。
此举堪称史无前例,却也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
与前朝沾亲带故的皇族世家,无法再仗着身份横行霸道,即使侥幸逃过建昭七年的清洗,也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今上整饬旧政、迁都洛阳,朝中几乎没有任何阻挠的声音。
至于顾绍,因勇于告发,得了个虚衔封赏,便再无下文。
他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未能阻止先帝遇难,还成了临阵脱逃、背弃旧主的叛徒,落得里外不是人,任谁提起,都免不了嘲弄一番。
颜珞笙记忆中,顾振远与父亲关系寡淡,顾绍生前,顾振远常年漂泊在外,他去世后,顾振远除了每年清明例行上柱香,说他半个字都嫌多余。
就好像有这样的父亲,是他终生难以刷洗的耻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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