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1 / 2)
女房东短暂地清醒了一会。
她病急,又重,医护人员还在她身边忙来忙去,她哑着声说了好几句话都细若蚊呐,淹没在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里。
哗啦,帘子一开,沉着脸的富二代站了起来,盯着她,凶得把她吓了一跳。
“医生,”他别过脸不愿看她,冷冰冰地道:“三十二床醒了。”
女房东有点委屈。
医生给她检查,问问题,她还是感觉十分肿胀恶心,像是有人拿着棍子在她脑子里搅来搅去,眼球像是要裂开,心头好似烈火焚灼。
医生忧心忡忡地道:“过两天再不能好一点,可得完蛋了。”
她啊了一声。
“可不是,”护士说:“要是不好好恢复,以后智力障碍,成了个傻子,还癫痫,一辈子的事,可别不放在心上。你今晚有情况,马上喊你老公。”
富二代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他的衣服上斑斑驳驳,都是她发病时呕吐的痕迹,他也没回去换,已经深夜,微微发臭。
她有点脸红。
“医生,”他开口:“我跟她单独待会儿。”
她这才注意这是个高级单间,只有她一个人,设备齐全又整洁。
医生护士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门。
她还在输液,身子也不好受,问了句:“小语呢?”
一路上急性发病的时候,她朦朦胧胧地听见那孩子手忙脚乱,在救护车上疯了似的喊了她一路。
孩子肯定吓坏了。
富二代道:“在外面洗脸。”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女房东后知后觉地问:“今天几号了?”
女房东身上还穿着千挑万选预备穿去上海的裙子,已经皱得不像样子了,她把半边脸埋在病床的被子里:“对不起,让你的生日都没过好,张扬是不是在上海等你?不然你还是……”
“闭嘴!”
他突然发火,女房东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我警告你王小夏,”富二代恶声恶气,就差指着她鼻子那样道:“你今明两天要是还没好起来,你等着,王小夏,我把整个马戏区买下来烧了。”
“……”
女房东残存的清醒都要被他气糊涂:“你有病吧?”
他很快回嘴:“我本来就有病。”
“我巴不得,”他说:“现在是我有病。”
富二代说完就扯上帘子,闷着头往外走。
“你干嘛去?”
“抽烟!”
“这里是医院……”
“老子知道!”
医院的外走廊上,夜空晴朗,星罗棋布,可以俯瞰江尧市的夜景,流光溢彩。
富二代心烦意乱抽出一支烟,胳膊倚着栏杆,啪地点着,放进嘴里。
橘红色的星子被风吹得飘起一点,烟雾缭绕,富二代脑子里一团乱麻,抽完了一支又点了一支,想起事情,给张宋打了个电话,叫张宋散了场子。
听完,张宋沉默了片刻,说:“人没事就好。”
“我有点扫把星。”
张宋就知道他会这么想,他说:“你什么时候还信这些了?连菩萨都不拜的人,有空封建迷信,不如仔细查查你们那边最好的脑膜炎医生。”
拜菩萨。
富二代心里一震,电光火石,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晚霞中的红绳子。
“我不要。大师说,心诚则灵,我觉得,我心最诚的时候,就是心里在想你的时候。”
大神山位于江尧市不远处的三清县,有公路,只要两三个小时,富二代出了医院,在马路边拦了车,说要去大神山,那司机一点也不意外,就是路有点远,又晚了,要加钱。
这个时候还有人跟他谈钱,富二代差点就把车抢过来自己一脚踩下油门。
他到大神山时四点刚过,景区远未开门,大神山真是一座山,山中三月雾气朦胧,潮湿夜风横冲直撞。
富二代拿手机当手电筒,开始徒步上山。
游客通道关闭了,他只能翻墙爬树走野道,一脚下去都是苔藓与泥浆,抓着藤条,手都被划破。在国外,他还学过这个,此时血液直冲大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哪顾得上辨别技巧、省力秘诀,哗啦啦地扯着垂下来的树枝与藤条,鞋子满是泥沙,衣服背上湿透,咳嗽得停不下来。
月亮湮没,天空初白,鸟鸣间响,用作手杖的树枝折断第三根,手掌血汗湿滑,第四根几乎已不可握时,面前终于出现一座大庙。
富二代丢下手杖,收起手机,退后几步,两米多高的院墙,被他一次便翻越了过去。
院内最显眼处有一颗参天大树,树上系着红绳的小木牌高低错落,压得树枝低头,写满各个人名,风一吹,像乐器一样互相碰撞。
“什么人!”
富二代正要去爬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看清来人,恼了:“扫你的地去。”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僧人,拿着扫把,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惊恐地看着泥人似的富二代,随后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是从大雷音寺步行而来的吗?”
富二代浑身泥是泥,苔是苔,水是水,血是血,总之不是人。
他怒道:“骂谁阿三呢?”
扫地僧又行一礼:“非也,非也,施主来我寺如此辛苦,小僧十分感动,只是此时天色尚早,施主是否没有买门票呢?”
富二代说:“别跟我提钱!”
扫地僧道:“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是啊,富二代忽然抹了抹脸,像是要清醒一下,我来干嘛呢?
僧人摇摇头,接着扫地,悠悠地道:“施主既然想不出来,不然放下香油钱就走吧。”
富二代勃然大怒:“老子叫你别跟我提钱!!”
僧人不扫地了,看着这个不知道怎么上来的流浪狗一般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鞠:“佛门重地,出言不讳,施主并不是成心来拜,想必是遇到急事,前来求佛祖庇佑的吧?若是如此,在这棵树的蒲垫下静跪一刻,若是心诚,佛祖必会听到的。”
富二代仰脸看了看这棵神树,上面每一根枝丫都满挂着牌子,每一个牌子都写着人名,每一个名字都是祈求保佑的人们,怀着一颗虔敬的诚心,雨打风吹,静静地垂在天光里。
富二代忽然有点胆怯。
他不自在地调开目光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老子。”
“扫地的,”他咳了咳,招招手道:“你过来帮我写个签挂上去,要有手链的那种。”
僧人依言放下扫把,走过来道:“木牌还是纸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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