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珠玉_89(1 / 2)
五皇子闻言不答。
贾珠又低声附耳说道:“此行虽是困难重重,然殿下既得出征,便也断非绝无生机。此番陛下在京,殿下远于北境,殿下可以兵力不足为由,向陛下上奏请求自筹募兵,以抗击胡虏。殿下到底乃山西巡抚,一介封疆大吏,若善加经营,山西陕西二省之兵,可尽为殿下所用!”
五皇子听罢此言大惊:“此想法竟与本王不谋而合!”
贾珠笑道:“若是如此,在下当无遗憾。”
五皇子闻言感慨万千,遂道:“可知人生一世,当是知己难求,若道本王一生,曾得一知己,除你之外不作他想。本王惟愿得你伴随左右,随本王一道征伐厮杀。”
贾珠对曰:“多谢殿下抬爱。殿下曾道,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当需戎马天下,马革裹尸;断非安于隐逸,老死山林。在下亦尝有那一刻,怀念跟随殿下一道手刃草寇、拼杀求生的快意豪气。若得选择,在下亦愿追随殿下一道,驱除胡马,还我河山。然人之一生到底身不由己,颇多牵挂羁绊,放之不下……”言毕,痛洒热泪。
之后贾珠又与五皇子对谈半宿,待至四更,方才依依惜别,贾珠道:“如此在下告辞,请殿下保重。殿下吉人天相,得武曲庇佑,定能战无不胜。”
五皇子道:“且宽了这心,于京安心以待,本王定当归来!”
贾珠遂对曰:“如此,在下静候佳音。”言毕,照旧蒙了面,以免惊动守卫,越窗而去。
五皇子立于窗前,注视着贾珠隐于夜色之中的身影,手中一面玩弄着那支连发枪,一面喃喃道句:“何以你偏生是一副将与本王永诀之状?难道本王当真会命丧皇兄之手?抑或本王会放任尔等被皇兄剪除湮灭?本王断不会允之!……”
此番待五更之时,宛平城开了城门,贾珠便策马出城,随后撒足狂奔,方赶在早朝之前回到京城。待下了朝,贾珠只觉疲惫不堪。往了上房贾母处请安,只见贾母自从闻知黛玉与孙家正式定亲之事后,便日感衰迟,精神不济,日日只得卧床将养。从贾母处出来,贾珠又往了贾政王夫人前请安,方才转回自己院中。正待躺下歇息一回,待下午再行前往林府探望煦玉,只道是此番惟一欣慰之事便是近日里煦玉总算渐愈,可起身行走。
不料还未及贾珠躺下,便见润笔拿了封密函前来,道曰:“门上道是方才侯二少爷遣了小子闻琴送来的。”
贾珠心下忽地掠过一丝不祥之感,只道是孝华这般时候差人来送信,着实蹊跷,忙不迭拆信览阅,只见其上不过寥寥数字:“近日言官于弟府上参劾颇多,望弟慎之。”
贾珠阅罢,只觉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断贾府遭罪(一)
?前文说到宫中自老太妃欠安伊始,景治帝便下令各家禁止省亲,且入宫探视之事亦免了。遂待闻说元春身怀龙种之后,贾母王夫人等便再未得以能入宫探望。惟靠与偶尔出宫的内侍之臣接洽,向府里透漏些许元春之事。然内侍每回前来,少不得寻了贾珠勒索许多银两,贾珠亦惟有依言照付,希欲能借此拜托这干侍臣私下多加顾看元春些许。
却说此番未待贾珠想法应对督察院一干言官参劾之事,便有那内侍前来贾府透露,元春临盆日近,近日里却身体欠佳,只怕坐蓐之日未能顺遂。贾府诸人闻罢此言大惊,只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在此之前,贾母王夫人对元春有孕之事心怀期冀,惟盼着元春能顺利诞下皇子,如此元春自当圣眷永固,贾府亦会永享富贵。不料未待亲见希冀之景成真,便闻见这般不祥之信传来,将个贾母王夫人唬得坐立难安、心急如焚,命贾政贾珠等人千方百计寻人向宫中打探消息。
如此这般提心吊胆地过了半月,王夫人亦日日算着日子,此番正值临盆之期,宫中却已再无消息传来。谁知三日后,宫中忽然派夏守忠前来荣府传旨,彼时贾政闻见,忙命人开启中门,领着贾珠贾琏等人跪接。只见夏守忠至檐下下马,照例步至厅上,此番面上却毫无笑容,木着一张脸,惟简单道句贵妃分娩不顺,终至难产,于昨日二更之时薨殁。贾府诸人入宫祭奠。跟前垂首跪着接旨的贾政闻罢登时目瞪口呆,连行礼亦是忘却了。幸而身后贾珠反应及时,强自按捺下己我悲恸,叩首行礼毕,方起身请夏守忠入座用茶。那夏守忠却是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以宫中事忙、无暇他顾为由,匆匆上马去了。
随后贾母等内眷自是差人询问出了何事。此番贾政已是五腑俱骇、面无人色,贾珠从旁搀扶贾政往椅上坐了,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几近手足无措,见人来问,亦不知如何回答。家人见情形有异,又追问几句。一旁贾琏方低声将夏守忠之言说了,贾政闻声,方才回过神来,又吩咐一句道:“前往知会老太太太太,令其节哀顺变,阖府女眷按品着装,随后需入宫祭奠。”
家人闻言亦是大惊失色,随后跌跌撞撞地入内通报。随后便闻见内里传来女眷的恸哭之声。又见家人媳妇三步趱作两步地疾走前来报曰:“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外间贾政几人闻罢,忙不迭一面令家人传了太医,又一道入内探视,只见众人将贾母安置于榻上,贾母因方才耳闻元春之事深受刺激,遂极恸攻心,中了风。此番躺于榻上泪流满面,虽双手前伸,勉力张口欲言,却难以发声。周遭媳妇丫鬟围着直哭,贾政等人亦劝慰许久,贾母仍不见丝毫起色。半个时辰后,王太医方至,诊视一回,始终神色凝重,只道是贾母是极恸攻心致使痰迷心窍,随后留了方子,煎了药来。随后又往贾母头上穴道扎了几针,然施针过后,贾母虽恢复平静,闭目沉睡,然脉搏心跳竟也随之渐弱,待至当日半夜,便就此蹬腿去了。
一日之内接连传来两桩噩耗,贾府上下登时一片愁云惨雾,上房贾母榻前哭声不迭。这边贾政亦因遭此双重打击而难以自持,万事不能,自己亦随之躺下病倒;惟有贾珠尚能支持,只道是阖府谁皆可自乱阵脚,诸事不理,惟他不可,他需得挺身而出,支持这府邸不令其倒下。一面忙不迭将贾母陨殁之事上报礼部,一面对外指挥家人铺设灵堂、举哀发丧;对内劝慰王夫人等,按圣旨所言入宫祭奠元春。
这些时日,贾珠几近未曾阖眼,只觉周遭世界似是已黑白颠倒,入目之物惟有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素白麻黄。四肢分明已是麻木无力,然脑中却一片清明澄澈,发出一道道指令,指挥身体四肢依令行动。此番便连周遭家人亦多番劝说贾珠入内歇下,否则便是铁打之人亦是熬之不住。然此番府内正值一片忙乱,其余女眷等皆随邢王二夫人入宫祭拜守制,里外皆靠他与贾琏一道应对周旋。遂他刚寻了空闲坐下,手中端了茶杯待饮,便有家人因事寻来,他只得再度起身。
此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贾府发丧,煦玉闻罢贾府之事,随即携了黛玉熙玉姐弟前来上祭,在见罢煦玉身影的一瞬间,贾珠终于脚下一软,倒在煦玉怀里。
再次睁眼醒来,已是当日傍晚。贾珠只见眼前熟悉的帷帐花纹,方知自己正躺在书房的榻上,随后闻见一人在道:“醒了,可是好些了?”
贾珠随声转头一看,正是煦玉坐于榻前向自己垂首望来,登时只觉百感交集,伸手欲搂。煦玉见罢,忙不迭将贾珠扶起,揽入怀中,心酸道句:“这几日累你独支,辛苦了。”
贾珠闻言,只将脸庞埋于煦玉肩上,默然摇了摇头,半晌方低声道句:“老太太活了大半世,这数十年来,历经无数风雨,见证这家族府邸的兴衰荣辱,好歹亦算替其下儿女子孙支撑起一方天地……如今她遽尔去了,这家便如缺了一角似的……”贾珠如此说着,尚且轻描淡写,未曾将心下那更深的恐惧透露而出。
煦玉对曰:“话虽如此,亦需节哀顺变。”
贾珠则摇首道:“你无需忧心,我无事。”言毕,用拉丁语轻声哼唱了一曲Lacrimosa,旋律空明哀婉、如泣如诉,以示悼念之意。唱罢,方自顾自说道:“想来这首安魂弥撒乃是我数十年前,在教堂听唱诗班唱的,曾有一段时日,我日日前往聆听,心内会不自觉变得宁静。未想过去这许久,我竟忽地又记起了……”
此番贾珠这话说得蹊跷,幸而煦玉闻罢亦未多问,惟赞了句:“惋忿激越,感慨缠绵,当是余音绕梁,而三日不绝。”
正说着,家人端了晚饭进屋,知晓煦玉在此,便端来两人份的清淡小粥并几样素食。此番贾珠依偎在煦玉怀里,头回享受煦玉为自己喂食,宛如老爷一般指着要这要那,一面又嘲笑煦玉喂食的动作扭手扭脚,果真乃不会伺候人的大少爷,竟是乐不可支。心下暗忖曰若人生得以日日如此,而未曾遭逢亲人离世之痛,大抵便能宛若天堂了。
却说邢王二夫人并尤氏婆媳一道入宫守制上祭,七日后归府。此番贾母尸骨未寒,大房二房之人便商议瓜分贾母所遗财产。却说贾母活在荣宁二府最为鼎盛之时,又是史侯家的小姐,无论是嫁妆抑或私房,皆是不少。此番两房之人在清点了财产总数之后,贾政这方尚且只道是两房平分便可,然贾赦这方却道是自己这方本是长房,于这荣府本有支配之权,然这些年皆因了二房受贾母偏疼,自己这房惟有挪院别居,未曾享受荣府的大堂正厅许久,此番分配财产,自当补偿自己这房,多分为是。如此一来,两房之人为这财产闹得乌烟瘴气,很是不堪。
此番惟贾珠日日于外间应酬,闲来之时便与暂居于荣府守灵的煦玉厮守,断不理会那内宅的财产之争。心下只道是如今的贾氏一族已是风雨飘摇,谁知是否便于未来的某日就此倾颓倒塌。届时便是手中财产再多,不过尽皆做了他人嫁衣。两房闹腾了几日,双方争不出甚结果,倒令隔壁宁府诸人瞧尽了笑话。
后由族长贾敬出面,彼时贾敬年迈,走路亦需拄拐。于祠堂之上祖宗跟前,将贾母财产平分,令两房诸人各得一半,此事方才作罢。
而此番贾母的丧葬诸事与数年前秦氏的丧事相较,竟是寒碜许多。上祭之家寥寥草草,除却与贾府要好之家,其余诸世家不过态度暧昧,惟持观望之态。待了七七四十九日停灵过后,便需将棺椁一并发往城外铁槛寺停灵,待之后扶灵南下回乡。而此番送殡之景,与了从前更是今非昔比。从前是昼夜之中灯火通明,客送官迎、热闹非凡,一条荣宁大街之上,俱是王侯世家所设路祭。出殡队伍更是浩浩荡荡,宛如压地银山。如今的出殡队伍,已是冷冷清清,惟见自家送殡队伍,不见招陪的官客。待将灵柩送往铁槛寺安置妥当,众家人便随即归城,再无兴致滞留寺中。随后灵柩由贾赦贾政两兄弟扶灵南下,回乡安葬;又将贾珠贾琏二人留下,料理府中诸事。
此番时序已至深秋,满眼里只见衰草败花、疏林黄叶,一派萧条。贾珠贾琏宝玉并了宁府贾敬贾珍贾蓉等族人一并于城外洒泪亭送别贾赦贾政二人南下。而贾珠见罢眼前之景,只觉心下愁绪较了从前任何时候,皆要更甚。
☆、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断贾府遭罪(二)
?待贾母灵柩南下,忙乱了数月的贾府总归恢复几许平静。贾赦贾政并了其下贾琏贾珠等直系子孙,皆需在家丁忧。而守孝期间光阴甚快,不觉两年已过。此番又一寒冬将至,某一日天刚蒙蒙亮之时,浓雾尚未散去。独自歇于榻上的贾珠蓦然睁眼醒来,往案上的自鸣钟扫了一眼,只见此番不过寅时刚过。正待再度闭目睡去,然恍然间似是闻见一声马鸣声隐约传来,猛然触动贾珠心事。此番亦不及唤人,贾珠随即翻身坐起,草草披衣起身,亟亟赶至府里马厩旁的角门处探视。
只见宝玉身着素服,携了包裹,茗烟从夹道处牵了两匹马来。贾珠见状心下已然明了,随即开口道:“此番天未大亮,二爷匆忙外出,可是欲往何处?”
宝玉茗烟二人闻声,一并亟亟回过身来,见来人正是贾珠,皆骇了个心惊胆寒,只道是他二人特特挑了那寂静无人之时出府,不料却是好巧不巧撞见最不应撞见之人。遂怔怔地垂首站立,不知如何应答。一旁茗烟因了贾珠素来治下谨严,深恐贾珠责他挑唆宝玉,已是骇得躲在宝玉身后,缩手缩脚,不敢动弹。
却说此番宝玉意外撞见贾珠,虽心下惧骇,一时间怔得手足无措,然念及己意已决,便也一发发了狠,既然已决定不再回头,遂强自按捺下内心惊恐,开口剖白道:“大哥哥素来善解人意,对了弟兄姊妹们皆是关爱体恤有加,此番还请大哥哥容我最后任性一回,我尘缘已了,只欲就此跳脱这红尘俗世,常伴青灯古佛之下……”
贾珠闻言闭目负手,半晌方答:“你长至如今十岁有六,老太太尚在之时,对你多少溺爱偏疼,如今堪堪离世,你竟连孝期未满亦是不顾,就此负气而走,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岂不心寒骨冷?!兼了如今头上老爷太太尚在,做儿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全了孝道,只欲撒手不管。你此番便是走了,难道不会良心不安?……”
宝玉听罢亟亟对曰:“如今我身侧姊妹尽去,家中还有甚可留恋之处?此番除却大哥哥,我惟一的至亲兄弟,我这些话又能对谁人说去?惟求哥哥成全!”
贾珠则道:“便是如此,你便百般任性妄为,将为人子女孝道并了家族责任尽皆弃之不顾?你可知,你此番所为,还不若咱府中一介女流之辈!你姐姐何尝不留恋这家中亲情之暖,然为了府里前程,何尝不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她若是知晓你如此行事,便是素昔宠纵于你,此番亦难以姑息!……如今我当真悔恨,从前未曾对你严加管教,方令你为所欲为。若是换作你林哥哥,你胆敢对他说了这话,如此行事?依了他之性子,还不亲自抄了棍子打折你的腿……”
宝玉闻罢这话,当即跪下淌眼抹泪地剖白道:“我哪里还有姐姐,亲姐姐早已魂归离恨!而正因了大哥哥并非林哥哥,我方才以为大哥哥能懂我心下所想。我只道是大哥哥乃咱府里最为明智之人,此番大哥哥看看府里,看看那已被老爷封锁的大观园,彼时园中多少欢声笑语、如花美眷,彼时我以为我尚有守护留恋之理,然三春好梦,转头成空。自林妹妹定亲,搬出园中伊始,此黄粱梦便已破灭;继而云妹妹归家,宝姐姐字人,至老太太去了,便连二姐姐并了四妹妹亦一并离去。我始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无论曾经多少富贵繁华,仍抵不过运终数尽……这些年来,大哥哥苦心经营,我只道是哥哥未曾勘破这命数,抑或是不欲勘破,然彼时林哥哥携了妹妹搬出府中之际,哥哥难道尚未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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