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国]_84(1 / 2)
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赶紧低下头,连连眨眼,挣开手一撩衣袍,曲了双膝,双手按地,伏地深深叩下一礼。
“儿不孝,累母亲挂怀……”
标标准准的至亲拜礼,以孙权的身份拜吴太夫人,以李睦的身份拜此生再也见不到了的母亲。拜的是谁,哭得又是谁,何人为儿,又称何人为母,李睦心里难过至极,原来一直压在心里的难过好像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恨不得立刻就伏地痛哭一场。
按在地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骨节指尖都泛出白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难过也一同紧紧按住。借这一拜,额头触地,眼中的湿意沿着额角倒流入发际,再挺直腰时,就不见了痕迹。
“我儿……平安就好……”吴太夫人显然没想到明知不是血脉至亲的情况下,她还能做足了礼数,不等她再拜,就赶忙将她扶起来,一句“我儿”,说得心酸不已,眼眶发酸,眼见着就要失态,只能长长呼一口气,再重复一遍,“平安就好!”
其实,早在李睦在下邳的所为传至吴郡时,吴太夫人就已然觉察出问题来。
知子莫若母,孙权能不能用守城弩射出四百步射程她或许不知道,但她这个儿子却绝不会有绑了人堵城门这等不惜鱼死网破的魄力。
只是她原以为那是周瑜授意,故意布下的疑兵之策,却不想做下此事的竟是个女子,更想不到她那个文采武艺都不出众的儿子原来不是没有魄力,只是这魄力都用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她不是只知后宅之事的寡闻妇人。
孙坚在世之时,进退胜败,统兵御将,都从不瞒她。而孙坚死后,也是她将传国玉玺取出来交给孙策,要他投入袁术麾下,设法将被孙贲带走的孙氏旧将都收拢回来。
她虽从未上过战场,也从不干涉孙策的军务决断,但她的见识眼界,胆魄思量,都绝非寻常妇人可比。
没有应下周瑜之请,固然是因为孙氏族中除了孙策之外,实在无人能与周瑜比肩。也更是因为看清了孙绍目前的处境。
就连血脉相同的亲兄弟都能有这等隐秘的心思,又岂能再寄望于旁人?孙策才得六郡不久,周瑜的兵锋已至江夏,他日成就功业,必能再现孙坚当年直入洛阳之威,威震天下。
而孙绍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手里握有如此一片基业,又怎能不惹人生出异心来!
但她又确实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相夫教子,只愿夫君得志,子女成器。孙绍是孙策的独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全力护着他。
此时对于孙权,再恨再怒再伤心,除了一句“平安就好”,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纵然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却到底经历丧子之痛,心神动荡,再加上驳了周瑜之请而对李睦心存歉疚,吴太夫人一时没看出来她这一礼有何蹊跷,然而周瑜却是看出李睦的反常来。
他知道她见到吴太夫人必然会紧张,但她这低眉顺目的样子却决计不是只有紧张而已。那拜伏在地上的纤瘦背影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仿佛就要蜷成一团。
待吴太夫人将她扶起来后屏退侍女仆从,他立即上前两步,走到李睦身侧,也伸手在她肘下托了一把,果然就看到她眼角微红,眼睫轻颤,入鬓长眉的眉尖,俱是悲伤之意。
忽然想起他们初入下邳的第一夜,惊见她那一场梦魇,李睦就是这一副皱了眉恨不得蜷起来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一同紧紧蜷起来。
吴太夫人朝周瑜看了一眼,见他满面关切之色,轻轻点头,在李睦手背上拍了拍,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你未到时,公瑾于我言道,阿翊刚勇,有伯符之风,可辅阿绍。”
“太夫人……”周瑜皱了皱眉。他这个建议既然不成,再让李睦知道,岂非徒增她的困扰?
自在寻阳城里带孙绍去看过孙权之后,小家伙也板着手指跟她叨念过家里的几个叔伯。吴太夫人一共有四子一女,除策权二人之外,三子孙翊好武性烈,四子孙匡却身体孱弱。
周瑜在这个时候提起孙翊来,李睦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缕缕轻烟细细密密地从博山炉中飘出来,又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徐徐飘散。青竹帘,低几案,团花深衣,广袖宽襟,一派古朴沉静。心里纷纷扰扰的情绪沉淀下来,头脑渐渐恢复清明,李睦想了想,目光从吴太夫人按在她手背上的双手抬起来,已是明澈一片:“公瑾之意我明白了,却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阿绍又觉得如何?”
☆、第九十五章
吴太夫人朝李睦笑了笑,轻轻摇头,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该问我儿之意,该当如何?”
这房中四人,包括六岁的孙绍在内,人人都知道李睦是李睦,孙权是孙权,可吴太夫人却还是一句“我儿”,无疑是借此表明了她的态度。
江东六郡初定,孙策新丧,黄祖授首,六郡内盘根错节的士族豪门就仿佛是听了惊蛰雷声的虫蚁,纷纷活动起来。自孙策的丧报传来,到最终孙绍扶灵归来,再到江夏战报一封接一封地来,吴太夫人已然数不清她见了多少人,也算不清水陆城门内外拦下了多少探马细作。
此时的江东六郡,实在经不起再一次动荡了。
更何况,孙翊武勇肖其兄,却少了孙策一身所向披靡,决断果敢的杀伐气势,又没有军功在身,单凭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将来要如何服众?又凭什么能与周瑜形成外人眼中抗衡的局面,从而稳定江东,令孙绍安然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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