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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起飞穿过灰红色的天际,艳霞燃尽结成像土块似地昏黄烟氤,机场外暗沉夜色融融流动的乳浆似地裹挟着夜月的沉迷,内部则人头攒动,白的清澈的顶灯化石似地挂在头顶,如坠烟海割裂蒸腾愁云。

曾雨提着行李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随波逐流地往前走着。她的箱子不大,里面只有零星几件衣裳,轻地不过满月小孩的重量,她用手攥着拉杆时冰冷冷的金属烫地她血液逆流。

身旁有对母女急匆匆赶路不巧和她狠狠地撞了下肩膀头,她被撞地落后了。母亲不管不顾继续赶路,老人的肌肤已经垮了,耷拉在脖子上年轮似地皱纹,不灵敏的反应机制造成了她难以意识到方才激烈的擦肩而过,女儿则转头不自然地看她一眼,两人互相尴尬地点头,没一会就隔了好远,她已经看不见这对母女的踪迹,像是钻入泥土里的蚯蚓很快地消失在冷酷的白炽灯里,成为她偌大世界里的又两位过客。

她想到自己母亲,她想着母亲生出白发的时间点。

第一回是她跪下来把离婚证给涂淑珍看。

涂淑珍以往在干部食堂当掌厨,干部食堂三十个号子只有她一所是女大厨,手下十几个工人颠勺做面点,在事业上她是顶天立地的胜利者,作为现金个人在单位分房中博得头筹,带着全家老小搬进了不大的诚述小区,在高耸林立的钢筋森林中正式站稳了脚跟,她下面的三个妹妹没有一个不夸她,她们说大姐能干、好福气,膝下的曾雨漂亮聪明,被培养成了舞蹈团的女主角,是城区她们这代人里出了名的大蜜,他们聊涂淑珍的工作,从来不聊她的婚姻。

母权的高阁拔起带来父权的衰落,曾雨的爹在十二岁就弃家而去,和自己柔弱的、无法工作的情人奔向了新疆草原,先开始是说出差半个月,后来越呆越长,没有回音没有口信,涂淑珍担心以为他死了,后来接到离婚协议书时宁愿他是真的死了才好,半辈子没和法律打过交道的涂淑珍莫名其妙地坐上了被告席,成了她峥嵘人生中唯二的污点。也许是因为尊严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曾雨从新疆电视台的采访上偶然看见自己父亲,作为投身新疆支教事业的老师代表喜气洋洋的接受采访,在西部开口的湿岛上他容光焕发,她仔细地看完为时三分钟的访谈,父亲侃侃而谈山区孩子的艰苦和他们的韧劲儿,他说每个孩子都值得关爱。

曾雨看着电视机里穿着灰白工装外套、领子竖起的父亲突然变地很平静,她把父亲当成一只羊,当成新疆浩浩荡荡羊群里的普通一只,在新疆的好山好水好天气里被养活的滋润无比。

“胖啦。”不知道涂淑珍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但她没说别的,好像只是一瞥,暼尽了所有的心有不甘。

这甚至不能令涂淑珍衰老。

直到看见她红本铅印的离婚证,骁勇善战的涂淑珍才几乎在一夜之间老了。

她在曾雨眼前老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更加憔悴,曾雨不敢哭,她怕涂淑珍骂她没出息,她更怕涂淑珍就此极速地衰败下去。

第二回涂淑珍开始转佛珠,她听见曾雨的计划时软若无骨,坐在茶几旁用手掌扶着额头,连叹息都没有,只是好一会儿后才答应。

涂淑珍说你去吧,你去找他吧。

接着神情淡淡的摆着新买回来的大个香蕉,看着这次没下跪的女儿,仿佛把以往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

涂淑珍终于放弃曾雨,弃暗从明。

捏着机票,她看着自己的身份信息打在票据上,读自己的名字就像在读睡前故事,反正不是在读她自己。

她也抛弃了曾雨,她要去找莫仕恺,莫仕恺叫她什么她就是什么,他叫她小雨,那她从今往后就做小雨。她欠他的,在某个倾盆大雨瓢泼而至的夜晚,在许多目击证人的见证下,她结结实实地欠了他半条命。

“你一会儿把我送到门口就赶紧走别让我妈看见你。”

那条回家的小路上有?水银似的浓雾,结成一层乳白色的朦胧,那年她大学还没毕业,曾雨的大学生活过得三点一线,离舞蹈学院不远为了省点儿住宿费就干脆待在家里,正处在毕业季愁着能不能面试上市里的歌舞团,莫仕恺从修理厂下班拐远道接她上下学,蹬着自行车后座坐着她,风蓬松地灌满衣衫,她像是和他骨肉难分。

每回她都撒谎是坐着公交车回家,转32路,32路上又挤又腥,有人带着活鱼上车站在她身边把她熏得脑瓜生疼,她说的栩栩如生,涂淑珍嗑着瓜子笑着听她扯瞎话。

有点眷恋地揽着莫仕恺的腰,曾雨在他面前没有那股子傲气和冷艳,把头低低地埋在他背上生怕掉下去。

“让我妈看见她得骂死我,我可不想听她唠叨着’你别跟莫仕恺那小子鬼混,他成天不学好’。”

说罢她恨铁不成钢地用头狠撞他背脊,“莫仕恺,你怎么就不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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