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1 / 2)
朗禅从闻瑕迩手中取过涂微紫印, 置于万颅坑上空, 妖冶紫光霎时笼罩整个池底,随之生起的阴寒之风无孔不入。
坑内的头颅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大张着嘴发出尖锐的嘶叫,头紧着头脸贴着脸, 争相恐后的挣扎着想从坑中涌出来。
朗禅飞身上前,居高临下的扫视着这些头颅,说道:“死不瞑目,遂化成怨。这些怨恨终将越攒越多,总有一日压制不住, 物极必反。”
他说完, 将目光落到几丈外的闻瑕迩面上,淡声道:“仙道修士自诩名门正派,行的是正义之风,可你父闻秋逢一人行下的恶果, 他们却将剑锋齐齐指向冥丘整座城内之人。纵火屠城,赶尽杀绝, 让整座城池沦为血海。”
“城中百姓何其无辜?”朗禅道:“他们皆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他们何错之有?却为何要承受如此恶果。”
风声刺耳,嘶声尖利, 在这池底如魔音般搅的人心乱如麻。
闻瑕迩闭口不言。
朗禅墨色的衣袂随风在虚空翻卷,他看向闻瑕迩的眼神, 竟带着些悲悯:“他们无辜, 你却是更加无辜。”
“你天性骄纵, 可心肠却比谁都软。你见不得人恃强凌弱,见不得人胡作非为,你的眼中容不下一颗含恶的沙子。”朗禅嗓音平和:“可就是你这般的人。只因生来修魔,头上悬着那‘冥丘少君’的虚名,便不容于世,人人惧你、恨你、厌你甚至想杀了你。”
“冥丘城中死的十万余修士,每一个手上都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们的死不过是罪有应得。而还活着的人,却将这些人的死归咎在你一人身上。”朗禅说到此处,眼中浮现不明笑意,“唇亡齿寒,有那十万余人身死的前车之鉴,他们惟恐你继续活在这世上,终有一日会在他们每一个身上讨回冥丘的血债,所以欲将你除之而后快。但他们却又不肯显露出自己如此卑劣的心思,便打着正义凛然的幌子,以扬正道、诛邪魔之名,将你逼上了绝路。”
“即便你什么错也没有。”
下方的鬼魅光影又胜几分,此刻映衬在他那张言笑自如的面容上,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
闻瑕迩睨了一眼下方光景,道:“说够了?”
朗禅倏然欺身,与他正面相迎,“他们无辜,你也无辜,你父闻秋逢亦是无辜。他不过是为了替双亲报仇才手刃仇人,何错之有?”
闻瑕迩寒声道:“闭嘴。”
朗禅轻笑一声:“你心中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
闻瑕迩道:“我没有。”
“好。”朗禅直视他双眼,“你既不愿听自己,那我便说说别人。”
朗禅说完衣袖一挥,他二人眼前虚空便多块了一片光幕,幕上光影几明几灭,最终幻化出一个身着紫衫,面容精致的男子,只见他唇角轻勾,眉眼间具是勾魂摄魄的神情,雌雄难辨,艳丽无比,竟是阮烟。
闻瑕迩冷眼看着这光幕之景,上面的阮烟或站或坐,或笑或冷,举手投足之间栩栩如生,仿若阮烟生还于世间。
朗禅道:“阮恻隐生来便是庶子的命,是以他八岁时便被自己的生父当做玩物送给旁人,顶着炉鼎的卑贱身份,尝尽这世间人心险恶,苟延残喘的活了三年。”
“他何错之有?”朗禅问:“他那时不过一届稚子,却因家族不堪的丑恶毁了半生,何其无辜?”
闻瑕迩道:“他害云杳之时,你可还觉得他什么错都没有。”
“云杳。”朗禅喃了一声,探手拂袖,光幕之中的阮烟消失,景象又变化一番,最后显露出云杳的模样。
闻瑕迩见那幕中的云杳喜笑颜开,神情雀跃,他无声的掐了掐掌心。
朗禅道:“云杳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因世俗之见不得不被迫和生父亲兄分离。即便是从小在生母的膝下长大,可在云家旁人看来,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无足轻重,可任人肆意刁难揉捏。”
“他救了阮烟的命,阮烟亦伴着他在云家度过漫长时光。他二人日久生情本该厮守一生,可最终却落得反目成仇,尸骨无存。”
闻瑕迩手背上青筋隐现,“他二人能成如今的结局,你功不可没。”
朗禅道:“阿旸,你说错了。”他挥袖,光影变幻之中阮烟的身影出现在云杳身侧。
云杳在阮烟身后替他轻柔的梳着发,而阮烟侧透过面前的铜镜,温柔的注视着镜中云杳的面容。
他道:“阮烟早在遇见云杳之前便被磨成了一副阴狠偏执的性子。他喜欢云杳不假,可他却再不能容忍自己经受一点背叛。”
“而云杳心思单纯,除了阮烟,他心中最记挂的就是自己的亲人。阮烟深知这点,他蓄意将云杳囚禁在孤星庄不告诉他冥丘城中之事,虽有私心不假,但更多是为了让云杳安稳的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纸终究藏不住火。
他最心念的父兄接连身死,他欲去到战火纷争地,即便见到的是尸骸他也要将他父兄的尸骸收敛回来。但他却从没想过,他长着一张和他哥哥一模一样的脸,若是去了,哪里还有命回?
“他二人能走到如今的结局,你和闻秋逢的死亦是推波助澜。”朗禅收了光幕,二人身影霎时消散,“你该怨的不是阮烟,他和云杳皆是无辜之人。”
闻瑕迩嗤道:“诡辩。”
朗禅不为所动,“没有世俗之见,没有冥丘城破,没有血流成河,没有阮氏丑恶的家规,这一环扣着一环,都不会发生。”
“云顾真、图翎、乌苏。他们亦是如此。”朗禅缓声道:“云顾真因家仇负了此生至爱抱憾而终,图翎为等他甘化厉鬼数年不离去,乌苏为报灭门之仇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厌恶的人。”
朗禅忽然唇角噙笑的看着他,道:“你我皆是这世间无辜之人,你该怨的不是这其中任何一个。”
“你该怨的是这世道。”
天道不仁,世道无公,众人皆是行不由己,言不由衷。
“阿旸。”朗禅目光深邃,“从前世到今生,你看了这许多人事,难道还未参透吗。”
闻瑕迩沉默须臾,突然徒手擒住朗禅衣领,二人距离猛地缩短。他紧盯着朗禅的双眼,似想从这双眼睛里找出别的东西来,但终究未能寻到。他一字一顿道:“参不透的是你!”
朗禅的视线和他交汇在一处,笑声道:“是否参透,不过一念之差。”朗禅抓住他钳制着自己衣领的手腕,将他引至下方离万颅坑更近些,眼神骤然变得发亮:“我要的是你同我一起,颠覆这修仙界!”
“这样丑陋病态的世间,早就该结束了!”
话音方落,涂微紫印倏的从虚空落到他二人眼前,阻隔着万颅坑的幽光霎时消散,坑中的头颅发出似振奋尖叫,神情狰狞,裹动着粘腻的发丝疯狂的朝外涌出,怨气夹杂着阴气顷刻间便充斥满整个空间。
闻瑕迩神情怔愣,道:“……你疯了。”
朗禅反手拿下涂微紫印置于闻瑕迩跟前,“用这涂微紫印炼化过的万颅坑,不仅能引出最凶恶的阴魂,还能将其化为己用,控制阴怨入体之人,是杀是留全在你我手中。”他说完,又切声道:“除了你,无人再配用它。”
闻瑕迩心生厌意,道:“你想让我帮你杀人?”
朗禅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说道:“建立一个崭新的格局,必要的流血在所难免。”
闻瑕迩气笑,反应过来,说道:“你煞费苦心的筹谋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拉着我一起来和你杀人害人,建立你口中连你自己都说不通的烂格局!”他蓦地收回自己的手,抽出袖中的赤符毫无章法的一齐丢向朗禅,“你不是疯了,你是脑子得病了,中蛊了!”
朗禅身形退后数步,躲开了符纸接连的攻击,“你莫非觉得如今这世道是你想要的?”
闻瑕迩继续追击朗禅,闻言怒不可遏:“我一介魔修,不是君灵沉那般舍己为人救人于天下的仙君,世道如何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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