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2 / 2)
最近几乎每天晚上裴英都会守个半夜…今晚说起来可能要守前半夜,所以他是争分夺秒地休息。
陈嫣收拾碗筷的时候扔下一句:“大兄今日便歇息罢!我与范先生都说好了,上半夜我替大兄的班。”
范先生是同路的另一支小商队老板,大家同路,互相依靠,做什么事彼此之间都是有商有量的。陈嫣因为是个年轻女孩子,大家都体量她,同意裴英不给她安排守夜任务,反正裴英也愿意给自己‘妹妹’代班,大家都无话可说。
陈嫣不等裴英说什么,转身扭头便走,去到河边清洗餐具去了。
裴英没有立刻倒头就睡,而是注视着河边的陈嫣…他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他又扫了一眼周遭众人,恐怕即使是他们这个小商队里,马魁送来的那几个汉子,都不知道陈嫣到底是什么身份,更不要说其他人了。这个时候就算告诉他们,这个和他们同吃同住,平常话不多,很能吃苦耐劳的女孩子是长安一等一的贵女‘不夜翁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是啊,太难以置信了!
不夜翁主是什么人?皇后的妹妹,大长公主的女儿,受尽宠爱,曾经是‘独霸未央宫’一样的存在——裴英私以为,若是陈嫣留在长安,未必不能继续‘独霸未央宫’,很明显,当今天子很喜欢她。
这样的贵女,和他们这些苦哈哈的行商、苦力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来回奔走,有的时候拿命去拼,得到的收益或许都不如‘不夜翁主’手边一个小玩意儿,一次小小玩乐。
这个裴英倒是有一些认识,沛县裴家确实挺有钱的,但始终就是一个地方商人家庭而已,和这个国家真正的有钱人是不能比的。他也是见识过陈嫣的居所,陈嫣的生活方式之后才知道钱可以这样如水一般淌走。
那还是国丧期间,陈嫣为太皇太后守丧时的待遇,若是平常,开销、享受这些东西恐怕会更惊人。
但现在这个努力将餐具清洗干净的小姑娘确实就是‘不夜翁主’陈嫣,这甚至让裴英有了一种很荒诞的感觉,即使他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见证人。
他是因为想看好戏,所以才会主动掺活到这件事里的。他本以为就像他之前感兴趣的事情一样,很快会经历由感兴趣到彻底了解,然后再也不感兴趣的过程。但奇妙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兴趣没有消减。
这个长安的不夜翁主仿佛一个永远看不到底湖泊,让人不断地向下探索。
初见时的印象在不断推翻中已经被彻底抛下了,现在的陈嫣,现在的陈嫣裴英也不敢妄下定论,因为很有可能第二天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论。
一开始的时候裴英是打算看陈嫣的笑话的,他怀着一种隐秘的‘看好戏’的心情上路,想要看看这位长安贵女狼狈的样子——想当初,他刚刚离家也曾颇为狼狈呢!更何况陈嫣,她曾经处的位置比他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登高跌重,原本呆的地方越高,此时只会越狼狈!
但陈嫣却显示出了超常的适应性。
是的,她是有些不适应!她不适应喝水,她倒没有要求什么时候都有蜜水喝,但她很执着于把水烧开了喝。按照她的说法,水不干净,里面有很多小虫,得烧成滚水,小虫才会死…路上哪能随时有滚水喝!最后她改了,有井水、泉水最好,若是两者都没有,干净的活水她也会喝。至于一看就不干净的水,她宁愿渴着也绝不喝。
幸亏这一路上都是水源比较充足的地区,不然……
她不适应吃饭,她那里吃过这么粗糙的饭食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位不夜翁主府中的美食是整个长安都出名的,据说宫中御厨反过来要向她府中的厨子学习。若她设宴招待宾客,美食佳肴便是最引人注目的,事后往往能成为长安贵族们的谈资。
第一天,她根本就吃不下那些!但还是强制自己去吃,也不让人给自己买一些外面卖的好饭食。
“总不能一路如此罢!正如裴先生您说的,这一路还长着呢!”不吃就没有体力,这一路可不是来春游的,没有人会照顾一个‘娇小姐’!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她还不如被送回长安,等着做关在皇宫里的金丝雀!
最初的几日,她吃饭都和上刑一般。但她始终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裴英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很好奇,这位不夜翁主到底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陈嫣还不适应穿衣、睡觉,不适应路上每一件事。
衣服里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是细绸小衣没错,但外面的衣裳是麻的,虽然不是那种最粗糙,能扎人的那种麻布,但对于陈嫣来说还是太粗糙了!领口、袖口等没有小衣隔离开的部分,全都被麻布磨的红红的,甚至破皮了。
可陈嫣一声不吭,要不是后来问裴英要伤药,就是那种长时间骑马在大腿内侧抹的药,他都不知道陈嫣皮肤都被麻料衣裳磨破了…别的地方他看不到,但手腕一圈还是观察到了。
粉红的一片,有些破皮的地方结出了细小的硬痂——那是白玉一样的手腕,他在长安的时候曾听闻陈嫣被某些好事者称之为‘玉人’,便是因为皮肤如玉,甚至美玉不及她。
而那时见到陈嫣的一双手腕,他忽然有了不忍去看的情感…他自己觉得古怪,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对女郎也没什么兴趣。既然是如此,女郎的美丑也就没被他放在心上过了。
裴英不了解,但也没有纠结,而是很快丢开不管了。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早就学会了‘当断则断’。不然的话,那些纠纠结结的事都挂在心上,他能疯!
睡觉,陈嫣的榻上向来有轻裘软枕,全是她最习惯的寝具。即使是她出门在外,习惯的寝具始终是带着的。而如今随着商队风里来雨里去,根本不可能讲究这些,别说原来那样舒适的寝具,就连干净这样的基本需求也很难做到。
说到干净,她原本是习惯每天洗澡的…现在也别想了。现在天气不算凉快,但只要没在客栈、货栈投宿,就不可能去洗澡——那些男子或许能够衣裳一脱,然后跳进河中,她却不能。
最多就是烧一点儿温水,呆在马车里擦一擦。
裴英本来以为会看到陈嫣的狼狈,看到陈嫣的笨手笨脚,最好能看到陈嫣放弃这一路艰辛,灰溜溜地回到长安,去做皇帝的妃子——他对陈嫣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为了帮陈嫣才出主意、甚至一路相护的,他真的是为了看好戏!
相比起陈嫣真的成功脱离困境,他其实更想看到希望破灭,更想看到这个娇滴滴的贵女明白,反叛的路一点儿都不好走!一开始想的很美,一旦去做就是困难重重,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也有过坚持不下去了,想要回家的时候。
不用别人去扼杀她的希望…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说‘我没办法的,没办法啊…此事不是我选的’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好像是别人,比如那位端坐在皇宫中的天子让她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如果没有别人,她就能突破重重困苦,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样。
所以他把她带了出来,想让她自己扼杀自己的希望!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了,她得清清楚楚地明白,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她的困境根本不是外界造成的,而是她自己!
裴英游戏人间,他是很喜欢旁观希望毁灭这种戏码的。因为这就是他认知中的普通人最常见的路,人的弱点在这个过程中显露无遗——裴英是一个‘人性本恶’论的坚定支持者,这种情况会让他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愉悦。
况且这可是看人倒霉!还有什么比看人倒霉更愉快呢?
这么看他确实是一个很坏的人了,但他自己也不否认这一点,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不过换任何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上,他觉得十有八九也是要成为一个坏人的。
他饱受‘过目不忘’天赋的折磨,这天赋是恩赐,也是诅咒,带给他很多痛苦。这种痛苦从他人生开始就伴随着他,他可以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痛苦的人想要看其他人更痛苦,这有什么问题?
但陈嫣没有如他的意,她好好地呆在商队中。她能自己照顾自己,那些不适应的地方她也尽可能适应,她甚至主动就帮商队的忙,就好像她真的是商队中的一份子一样!
裴英心中冷笑!别开玩笑了!这个商队是假的,现在你的身份也是假的!还真当自己是这个商队的人了?就算是想要扮的真一些,也没必要这般吧!?
然而裴英不得不承认,陈嫣真的就是那样做了。倒不是她将这一场假戏真做了,而是她不能看着其他人忙忙碌碌,自己却在一旁当个拖累。过去自己是‘不夜翁主’的时候倒是无所谓,反正照顾自己也是其他人的工作,都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现在呢,其他人可没有这个义务照顾自己…当她踏上这条路后,她就不能当自己是‘不夜翁主’!
裴英也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才陷入了近乎恼羞成怒一样的暴躁中…这样倒显得等着看好戏的他自作多情了一回!
然而,他没有办法表达出自己的这种不爽…其实好几次他都想半路跑路来着。心里觉得这一定会很有意思,陈嫣会不会因此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会不会坚持几天后坚持不下去,回到长安?
但他最终没有偷偷离开,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还得观察观察陈嫣…看看她还能展现出什么他没有见过的面目…
</div>
</div>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