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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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城行宫。
谢范老老实实地跪在皇帝跟前,将事情详述一遍。
“张岂楠本是诸色府奸细,奉命策划执行此次离间任务。两个月前,陛下巡幸西北的消息传出,她就借口被夫主抛弃无以为生,辗转在柏、鹿二郡之间,实则紧紧跟随在侯爷身边。侯爷于长青城聘请幕僚整理民务后,她擅唱京黎小调的名声方才传出——此为有的放矢。”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皇帝与衣飞石感情好,跟着衣飞石来了长青城。
男人多的地方本就容易起纷争,何况喝了几盅酒,耳畔又有居心叵测的妓女故意挑拨?卫戍军与西北军的关系本就很微妙,再有陈朝妓女的故意为之,两边关系就更火爆了。
此时张岂楠在妙音坊已经薄有名声,自然会引来好奇同情她的士兵,把她的消息透给张岂桢。
张岂桢是黎王的心腹。相比起小兵小卒的打打闹闹,能把张岂桢算计到事件里,这件事本身就成功了一半。原本诸色府是想跳起张岂桢与衣飞石帐下内卫或属下参领的纷争。奈何衣飞石这些天忙着换防,把差不多身份的中层军官都差遣出去了!
好在天上掉下来一个殷克家,身份既重要,人又特别好色,所以,诸色府即刻开始了行动。
诸色府临时拨了两个堪称绝色的孩子给张岂楠,换掉了她从前技艺娴熟却姿色平平的两个助手。
这两个孩子长得虽好,受训却没几天,所以,被殷克家保护着活下来的那个男孩儿,就说了许多谢范不知道的事。
谢茂本是写完了今天的指导方针内容,就安安稳稳地准备等着衣飞石回来吃饭睡觉。
突然被谢范堵着说了今日的冲突,他沉默着听了,只说:“叫什么名字?”
谢范一愣。
“最后假扮陈朝刺客的那一位锦衣卫,叫什么名字?”谢茂问。
谢范眼眶红了红,说道:“李三十。”
“把尸身烧了,叫张岂桢把骨灰带回他家去安葬。去打听清楚了,他家儿子叫什么名字?哪一年的秀才?叫地方悄悄抬举起来,若是资质够了,送来京城,朕要用他。若是资质不够,赐个举人出身,朝廷养一辈子。”
谢茂一向不辜负所有忠臣义士,但凡是对得起他的人,他都从来不会苛待。
谢范不意外皇帝会有这样的叮嘱。听事司的直奏千户宰英在西北流产丢了个孩子,第二个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皇帝已经给这未来的孩子赐了个御前侍卫的出身,也没怪罪宰英,你怎么办差办出个孩子来了?
就是朝廷内阁里那几位,裴濮是皇帝保住的,陈琦是皇帝保住的,吴善琏也是皇帝保住的。
诚然有些事不符合律法,然而,皇权掌特赦、株罚,这本来就是皇帝才能破例施舍的权力。
他比较意外的是,皇帝为什么让张岂桢去送李三十的骨灰?
“人都死了,别再憋死一个。”谢茂知道心腹难得,拆了黎王的臂膀,削弱的不就是他自己的实力?他再是暴戾凶狠,对付的都是外人。相对于自己人,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不是无药可救,他都愿意多给一次机会。
谢范再次被皇帝的心胸震惊了,他甚至觉得,皇帝是否有一些妇人之仁?
——连他都有将张岂桢杀之后快的心思,皇帝竟然决定赦了张岂桢?
可看皇帝收拾对手那干脆利索的劲儿,也绝不像是心慈手软之人吧?这天马行空地作派,实在让人有点晕。
谢范离开之后,衣飞石才低头进门。
他跪在堂中。
谢茂了解他。其实,早在衣飞石三下五除二灭掉陈朝之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灭国之战,不是这么打的。至少,如陈朝这样底蕴深厚的国家,不应该像衣飞石这么打。一个国家对疆域的控制力无法超越它所属的时代,空间和时间都会无限削弱权力的控制力。何耿龙看似把陈朝所有的军队都在一战之内打光了,其实,陈朝的西十一郡,大部分都是完整的。
完整的官僚体系,完整的士绅大族,完整的上下阶层。哪怕执政权名义上归了谢朝,暗藏在谦卑谄媚之后的依旧是不甘归顺的屠刀——连长青城的妓女,都在为她的故国尽心尽力。
谢范很心疼衣飞石,很不忍他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可是,他知道衣飞石需要这样。
衣飞石跪了足有一个时辰,天开始黑下来,朱雨带着宫人在廊下点灯时,谢茂几乎都要忍不住的时候,他才缓缓俯身磕头,道:“臣知罪。”
是臣狂妄了。
臣应该禀报陛下,与陛下商定决议之后,请得圣旨,再开始这一场灭国之战。
第103章 振衣飞石(103)
衣飞石在屋内跪了许久,皇帝一反常态,没有即刻哄他起身。
他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应该被降罪发落,可是,皇帝的冷漠让他觉得恐惧。
他独自策划了对陈朝的攻伐计划,他没有询问朝廷一句,轻启边衅发动了一场灭国之战,他用十多封充满谎言的奏折骗来了陈朝的冒进,他本以为自己赢得很漂亮,为陛下,为天下,送上了一封价值最奢昂的贺礼,这场胜利足以遮掩他所有的过错——
直到今天,他终于看清了胜利背后隐藏的暗潮汹涌。
他不是善于推诿的脾性。
他知道这件事本可以办得更加漂亮,做得更加完美,只要他和皇帝,和朝廷多多沟通商量。
如果他取得的胜利真那么完美,他此前的一切过犯都可以被原谅。
然而,现实没有那么安稳。打掉了陈朝的军队,没有打掉陈朝的民心。衣飞金在故陈东八郡大开杀戒,杀了无数溃兵青壮,新州才勉强安稳,人丁满满的西十一郡呢?
他此前所犯下的每一条罪名,换了普通边将,都只有革职处死的下场。
——朝中没人敢弹劾他,一是因为他灭陈功劳太大,二则是他在西北拥兵太重。
衣飞石今年十八岁。
他再是年少早慧,少年人独有的踌躇满志、得意轻狂,仍旧会一点点地蚕食他。
皇帝没有道理的信任,父亲突如其来的看重,顺理成章接过了长兄的帅印,成为西北最说一不二的督帅,一而再,再而三的胜利,部卒的拥戴,老叔的畏惧,都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冲击着衣飞石的理智。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与得意,还是如潮水般从他心尖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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