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岳欣然是真的好奇了:“那你怎么能知道这般详尽?”
阿孛都日失笑:“就似你看那些露报便能推知官府动向,说穿了实是不值一提,不过亦是寻常事罢了。我带着……弟兄们行事时,自要依据地胜选择驻扎之地、前行之道,观草木可知此地天象、观山川可知此处地利、观星相可知四向、观鸟兽而知周遭人迹,若手中有堪舆图,结合远眺多半便能断定何处可驻扎、何处可设障、何处可借道、何处可退守。”
这可比茶园选址的要求要繁杂多了,而且如果真是交战之时,时机稍纵即逝,更要在极短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茶址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岳欣然惊讶之余,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我倒不知,原来当个马匪竟这般不易,还要知天文星相、山川星象……”
挺有技术含量啊,兄弟。
阿孛都日哈哈一笑,说笑间,他们一路行程极快,沿关岭郡内官道直取西南而行,群山腹地之中,别有幽谷,渐渐显出另一种奇特的景观,益州境内不过初春才有生发,这里已经温润如暮春时节,枝叶繁茂的高大树冠之上,竟有赤红烈焰怒怒燃烧。
落日西斜,头顶的火烧云与山谷中的熊熊火焰连成一片,仿佛哪位仙家打翻了炼丹炉,火势熊熊,从天上烧到了这人间一般。
夜雪脚程极快,即使如此,真正进入谷地,夕阳亦渐渐沉入山头,只余最后一道金线洒落枝头,此时才能看清,那是绵延数十里的高大凤凰木,枝头抽吐的大朵赤红花朵接连如火海,夕阳金光之下,怒放夺目。
便在此时,一道嘹亮歌声自山头仿佛那道金线般洒落而下,岳欣然略知一点夷族语,这一句的意思约摸是:“火神燃起山间树——”
然后无数歌喉仿佛四面八方应和而起,回响在山谷中:“我燃祭火敬神舞哟——”
夕阳最后一道光线也彻底消失,山谷中蓦然暗下来,然后,第一个光点自山巅燃起,犹如一道火龙蜿蜒而下,一个又一个光点迅速点起,直到山脚谷地,再然后伴着第二个山头的歌声对答,第二道火龙燃起,第三道……直到第九条火龙点完。
所有歌声汇成一片,九条火龙舞动起来,竟真的全部朝山下而来!
夜雪停了下来,阿孛都日与岳欣然远远看着夷族这一年一度的盛大欢庆节日,那九条火龙到得近前,才依稀看得分明,那是一个个夷族男女,他们口中唱着歌儿、手中举着火把、脚下踏着节拍,自山顶缓缓而下,九条火龙汇成一圈巨大的火焰光环,围着中央巨大的祭坑载歌载舞。
先前那个嘹亮的歌声再次响起:“——请——神——祭——喽!”
随着这道歌声,舞步渐停,火焰光环渐渐静止,周遭渐渐安静,只听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以繁复的语言唱起神祭,唱的是上古时代夷族的来源,他们是火神的后裔,歌声中充满诸多不可思议的神迹与赞叹。
随着最后一句颂歌的结束,嘹亮的歌声再起:“——祭——火——神!”
而后,歌声消失之处,高山之上,一个巨大的火把竟如流星般穿过半空,无比准确地落入祭坑之中,轰然热烈的喝彩声中,预先铺好干柴的祭坑轰地燃起巨大的火焰直冲天际,这才是火歌节的开始!
举着火把的男男女女再次开始载歌载舞,只是这一次,他们唱着热烈的歌谣一一列队上前,将手中火把一一投入祭坑中,祈求火神降福。
然后,谷地上各处燃起篝火,早早备下的酒宴正式开场,夷族世代以狩猎为生,谷地之上,还有诸多如赛马、斗歌、拼酒、摔跤的游戏,这欢庆的节日中,人人面上笑逐颜开,火歌节中无大小,男男女女都在游戏中尽情嬉戏,一片欢歌笑语,岳欣然和阿孛都日便是在此时牵着夜雪来到这山谷。
有人认出了她,用汉话叫道:“岳娘子!”
岳欣然曾经来过这里,不少人都认得她,她笑着问好,登时有人用夷族语嚷嚷道:“苗不云!苗不云!岳娘子来啦!”
阿孛都日忽然就觉得,自己蓦然进入情敌的主场作战,殊为不智啊。
然后,又有汉子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苗不云今次一定要和我抢着领祭歌!”汉子放开喉咙起哄地大喊:“苗不云!岳娘子来啦!你快过来呀!你再不来,岳娘子就要被外面来的男人带走啦!”
“外面来的男人”指的是谁,简直不言而喻,山谷中看到这一幕的男男女女登时哄然大笑起来,然后一个青年几乎是被人群给推了出来。
他头顶戴着五彩华羽,腰悬着一大束赤红花朵——这是夷族猎手之间的比戏,人人都有一朵凤凰花为表记,赌斗可有输赢,火歌节不过才开始,他却已经赢了这样一大把。
此时看到岳欣然,还没打招呼呢,他白皙的面孔就泛起红晕,竟是十分腼腆。
前头的汉子再度起哄:“苗不云!你抢了我领歌的位置,害得我都不能同婆娘唱歌!岳娘子都来了!你现下还害羞啦!”
还有族人应和道:“就是!苗不云你再不唱歌,岳娘子就要被抢走咯!”
一道清澈嘹亮的歌声仿若山泉淙淙自石缝间涌出来,月出山间,青年的歌声令喧嚣登时安静下来:
“火神燃起山间树,凤凰木上开火花——”
青年面上绽开明烈的笑容,他双手举着大大的凤凰花束走上前来,以歌声诉心声:
“花吐花香木也香来,木托花枝生不离。
此生愿结同火契,生生世世永——”
然后,他单膝缓缓跪下,最后一句歌还没唱完,阿孛都日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十分坚决地道:“不行。”
岳欣然:……
周遭夷族族人登时鼓噪起来,个个神情不善:这个外族人太过分了叭!苗不云还没唱完呢!
苗不云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阿孛都日,二人间隐约有火花四溅。
岳欣然戳了戳阿孛都日后背:“夷族风俗你知道的吧?”
苗不云唱完了歌,她一样可以委婉回绝,但现在人家歌都没唱完,你这是不只是打苗不云一个人的脸,你这是在掀整个火歌节的桌子,知道不?
阿孛都日当然知道夷族风俗!但是要他看着这苗不云唱完?那小子眼里的爱慕都快淌出来了!叫他见鬼去吧!
夷族族人面带怒容,这是火歌节,夷族最为盛大的节日,在这节日上,青年男女歌声互诉衷肠本就是节日的一部分,便是不能看对眼的,夷族人们也只当是年轻人的趣事哈哈一笑便过了,可是,打断别人唱歌实在是一件极不尊敬之事,一个外族人这样做更是对火歌节的亵渎!
阿孛都日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骨哨,夷族的围观族人们登时“咦”了一声,这是要斗歌吗?
登时人人双目放光,狩猎之外,夷族人极爱歌舞,歌舞于生活简直就像盐巴于食物一般,此时见一个异乡人居然摸出了一个不认得的小小乐器,登时个个来了精神,竖耳去听。
苍凉悠远的哨声调子缓缓拉开,这是与山歌截然不同的色彩,月光洒落凤凰木上是跳跃的火红颜色,可这调子却只叫人想起星空下辽阔无际的草原,天也茫茫草也茫茫,绵延无际。
然后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歌声起初悠远,语言不同,但音乐却可跨越民族与地域,清晰地传达原野之上对恋人的思慕。
阿孛都日的眼睛牢牢盯着岳欣然,歌声倏然变得欢快悠扬,然后他张开双臂、脚步回旋,踏出清晰的节拍,歌声和着拍子,明明只有一人在歌舞,竟有难言的热烈气氛扑面而来。
岳欣然微微一笑,这是她全然不曾听过的语言,却不妨碍她知晓,这必是北方那些草原儿女的示爱方式,她手中轻轻拍着,口中跟着轻轻相和,热爱歌舞的夷族人最喜欢这般热烈直接的表达,此时竟纷纷跟着打着节拍,脚下踏着火歌节的舞步,竟也融洽欢快,毫无违和。
阿孛都日一曲歌毕,有夷族人用不甚熟练的话语喊道:“你歌唱……但是没有花儿!”
唱了歌,你手中没有凤凰花送上,可不算求爱啊!
阿孛都日一顿,登时有热情的夷族青年一拥而上,也不管阿孛都日懂不懂夷族语,拉了他就道:“你光唱歌,没有花送可不行,走走走,咱们去马场和摔跤场上多练几场!你赢了花儿再回来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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