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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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疏月在乾清宫的毡帐中第一眼见到她起,她就一直擎着这块匾额。为此,她从来没有画过出挑的妆容,从来不穿鲜色衣衫,她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那个看似冷漠的夫君,实则拥有着常人难解的,十足热闹的审美情趣。

他隐秘地爱着大红大绿,她却日复一日地满身灰青。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在他们漫长的相处之中,有那么一日,她穿一身正红的衣裳去养心殿看看他,跟他笑笑,他也许也会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笑。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会懂了。

到底是谁蒙蔽了她,好像是皇帝那个人,又好像不是。

他们明明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偏偏,就是走到这一步了。

“王疏月,我从前……真的想照着这四个字,做一个贤良的皇后,我视顺嫔,成妃,淑嫔,甚至于你,都是我该维护的人,至于帝王的宠爱,我早就看淡了……我想像前两朝的仁安皇后那样,守好名誉,延续皇族血脉,和皇帝同册垂名,让科尔沁的子民,以我这个皇后为傲,挺直腰杆,立于北方草原诸人部之上,世世代代永不受辱……如果不是因为他爱你,一次一次地为你破先祖的规矩,我和你,都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她说着,望向那座纱屏,屏后秋海洋随风摇曳,一点不见摧残之态。

王疏月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轻道:“他不是为了我。”

“呵……你不要故作姿态,若不是为了你,他为何护不住三阿哥!为何要在本宫无过无病时,封你为皇贵妃……”

王疏月摇了摇头。

“主子娘娘,我们只是女人,就算身在宫廷,比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要多一些眼界,却也很难看到男人们心中边界。对于朝堂,政局,江山百姓,他一直都有他深信的主张,他是个自信的人,所以我也信他,信他对天下人的担当和情怀,他会在他的孩子们当中,选出一位能够延续基业的后来人。您说我总是一副了无指望的模样……也许是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低下眉目,轮廓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地越发的柔和。

“但其实,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回避我的身份,我是汉女出身的嫔妃,一生不配为嫡妻,子嗣不得为储位,需谨记时刻守本分,识尊卑。不过,于我而言,更重要的还是生活,是我自己还有下一代的日常喜忧。我一直很想让您相信,我没有想过,要让孩子们为我争得什么,因为他们是大清皇室的孩子,是皇帝的孩子,他们永远都不会只属于我,更不会属于我的家族。我希望他们爱戴,敬仰自己的父亲,爱他们的家国和子民。毕竟心胸开阔,才能一生自在。”

“你……你这是妄想。皇室的子嗣哪有不知争夺的……皇上自己也是一条血路杀到如今的!”

“即便要争夺,也该先定本性,方得一路无愧本心。主子娘娘,孩子们的父亲,就一直是这样的人。”

皇帝一直是这样的人。

皇后不禁有些恍惚,对于她而语,“皇帝”这个称谓,就像是一个固化的壳子,里面包裹着冷漠,多疑,无情的帝王心术。若把这一层壳子揭掉……

贺庞……

贺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相处十多年了,要她说出来,她竟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再转念一想,她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像,也只是一层刻着“敬修内则”的壳子。里面包裹着端庄,仁善,还有无用的恭敬顺从……除此之外,没有剩下一点点鲜活的东西。

“呵呵……我好恨,好恨……”

恨谁呢。

话一出口,她莫名地愣怔住了。

恨皇帝,没有道理,恨太后和自己族人吗?她又恨不起来。恨王疏月?呵,恨了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一时之间,五脏俱废,她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从头到尾,扛着那四个光辉灿烂的题字,护着身为皇后的体面尊荣,最后竟活得荒唐地连去恨谁都不知道。

辛辣的眼泪呛入口鼻之中。

剧烈的咳嗽,使她将胃中仅剩的一些胆水都呕了出来。

明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传话的小太监在门口打了个千,“主子娘娘,太医院给主子娘娘您送药来了。您趁着热喝了吧……”

“滚出去,本宫不喝……”

那太监直起身:“求娘娘心疼心疼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办差。”

皇后喘息着,绝望得闭上眼睛。那药的气息散进来,苦而发酸。

王疏月侧身从地罩后走出来,道:“这会儿还不到酉时,你们急什么,让娘娘歇会儿。”

那太监一惊,忙行礼仪道:“哟,贵主儿在啊,奴才们眼拙。”

说完,他又朝里看了一眼,恭道:“贵主儿,您略往明间里坐坐,奴才们好服侍主子娘娘服药。”

“我在便不可吗?”

“不是,贵主儿,这药着实苦,主子娘娘这几日精力也不济了,服药食难免有些折腾,奴才们怕您沾染上什么……万岁爷要怪罪。”

这话听得王疏月十分难受。言语尚算尊重,背后却满是墙倒人推的苍凉。

“你出去吧……”

背后突然传来那疲倦至极的声音。

“我……让你来,原本是想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他也绝不会把嫡妻的位置给你,你的儿子,永远不可能登上帝位,你这一生,永远都只能妾室。呵呵……我以为我把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你却跟我说……你从来不懂什么是争……哈……你这么说,我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我不但伤不了你,甚至还让你看见我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说着,抬起手,向外指去:“你走吧……走……”

王疏月无言以对,也不忍再呆在这处地方。

明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中秋的月光穿破锦支窗,落在她脚边。她想走,却又挪不开步子。

“王疏月……”

“是。”

“你恨我吗?”

“不恨。”

“是真话吗?”

“是真话。”

“那我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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