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他不想说,庄墨也拿他没有办法:“那你手头上还有钱么?”
“有的,有的,还有好多。”面对庄墨怀疑的目光,任明卿翻出了钱包,里面还有两张毛爷爷和一点零钱,任明卿胸有成竹地表示可以吃到月底了。
庄墨不能去评价他的生活质量,只好岔开了话题:“一起去外面吃个饭?”
“哦……嗯。”不知道什么缘故,任明卿今天没有推三阻四。
庄墨带他去了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点了很多肉食和甜品,想让他高兴起来。任明卿很反常地接受了庄墨的善意,但看起来依旧非常忧郁。他经常走神,看似非常专注地凝视着庄墨的脸,却对庄墨的提问置若罔闻。他是那么心事沉沉,情绪低落得一顿饭根本救不回来。
“别去想那个人了,谈谈稿子吧——稿子怎么样?”庄墨又一次明知故问。
任明卿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然后蔫成了一颗咸菜。庄墨很遗憾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但这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庄墨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来。
“被退了?”庄墨讶异道。
任明卿苦笑了一声:“嗯。”
“太奇怪了,可能是不符合杂志的风格,不过没有关系,”庄墨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尽量从科幻角度解构龙,或者把设定放在古代或者民国,规避掉建国后不能成精这一条,卖给我做剧本改编,我可以出一样的价钱。”
任明卿凝视着他,露出一个知晓一切的微笑:“庄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庄墨愣了一下,任明卿今天实在有些古怪。他平常是很客气的那种人,把别人的善意看做洪水猛兽。但是今天,他从善如流。他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去看窗外的湖光,庄墨没法探究他的真实意图。庄墨猜测,是经济上的压力让他迫切需要稿酬。虽然庄墨对压榨他的二流子怀恨在心,但不得不得说,来自二流子的压力使得他比平时更容易合作。他虽然善良软弱,容易接近,但绝不容易亲近,和人交往总保持着距离感。
很快,菜上桌了。任明卿第一次使用刀叉,手忙脚乱,窘迫非常。庄墨耐心地教他怎么使用,又端过盘子帮他切成一块一块的,让他不至于出洋相。任明卿发觉自己没有被嘲笑,心情放松了下来,当庄墨绅士地为他服务时,提供了三个关于刀叉的历史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样子了。
庄墨凝视着他,心想:他看过那么多关于刀叉的书,却没有摸过一次刀叉。
体验,他缺乏体验。书籍和想象可以弥补一部分,但体验为故事增加真实感。庄墨决定要带他体验很多事情,作为他写作的素材。诚然,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磨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是这些经历让他的心灵变得厚重,让他区别于其他作者,让他在描写苦难时刻骨铭心,只是他笔下的世界因此透着一股排遣不去的阴郁与黑暗。庄墨觉得小说是为人带去快乐与希望的东西,任明卿没有体验过这个世界的富足,也很少体验它的美好,所以他笔下的希望与美好未免有些空虚,人毕竟不能写出他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一个生活得绝望的作者,你能指望他写出多么有希望的故事?出于人道主义,庄墨也不希望自己的作者生活得绝望。
所以,他决定给他很多。
“庄先生,你是个好人。”庄墨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勉强压抑着激烈的情绪,磕磕绊绊地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我很开心。”
“是么?我怎么觉得正相反。”庄墨调笑了一句。在他看来,一大半的时间里,任明卿都在发呆。
“不是的,我、我真的……”任明卿急迫地想传达自己的心情,但越心急,话说得越支离破碎。这让他对自己生起气来,索性从驾驶座上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庄墨,那双黑眼睛好像在说:算了,我说不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吧,我没有说谎。
庄墨自然知道他是真诚的:“那你好好修稿子吧。”
任明卿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他慢慢低下了头,驯顺地说:“好的,我三天后给你。”
庄墨心满意足地离去时,并不知道这是一个诀别。
任明卿明白庄墨对自己很好,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的朋友,对自己雪中送炭,但没有一个小说家是靠朋友的资助拥有远大前程的,没有。庄墨很善良,但自己不够好。自己难以写出能打动庄墨以外的人的小说,而庄墨会被打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俩认识——事情就是这样。
任明卿打算放弃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抬头看月亮,他脖子上套着太重的枷锁,要去非洲捡他的六便士。
第25章 突然之间,他成了他的老板
晚上,庄墨约了人出门谈事。有个叫宋鹏的人带着自己的团队参与了后流量时代的电商竞争,输给了拼多多,公司倒闭了,正在找活干。他看过他们的app,开发得相当不错,想找他们在微信平台上开发个小程序。《新绘》有九年的内容积累,却没有网络平台,未来发展束手束脚。京宇的资金储备又不容乐观,小程序的体量好做,适合公司这种轻资产的情况,是目前最合适的转型途径。
截稿期的傍晚,又是周五,办公室里气氛轻松。田恬没有对庄墨的早退有所非议,因为今天他也有约。上班一个礼拜,在b市的同学们打算聚一聚,为他接风洗尘不说,还要痛痛快快打牌k歌,田恬自己都急不可待了。
这个时候,烈火哥突然举起笔来:“庄墨,能不能写个互动!”
庄墨掷地有声:“没空。”他和宋鹏约的六点。
烈火哥蔫蔫地把他小麦色的手臂收了回去。
正在收拾东西的田恬对庄墨翻了个白眼。明天就是杂志下印厂的日子,对面一整天都在打电话催文件。这一阵子收的稿子都是为了补《夜航船》的版面,真正的截稿期其实早就已经过了,而稿子没收上来之前,校对、排版、插图、设计都干不了活,所以其他人的工作都压缩在今天。这一天,除了编辑部,整个公司几乎都忙疯了,估计要熬夜。
有那么一瞬间,田恬想说“我来吧”,可是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今天的聚会大家策划已久,时间定的是七点,他从城东去城西还要地铁倒公交,都不一定赶得上……而且烈火哥找庄墨没找自己,不正说明自己可能帮不上忙么?还是别添乱了吧……
田恬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咬了咬牙,背起挎包往外走。走到电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烈火哥。烈火哥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又是接电话又是签名,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执行主编,什么都是他在催,最后定版还要他检查。
“……算了!我赶紧吃完回来陪他!再给他带点菜!”田恬飞也似地冲进了电梯,怕自己再多呆一秒都会改变主意。
因为惦记着烈火哥忙不过来,田恬自然玩也玩不舒坦,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打包盒回来。但是中途做错了车,回来也已经十点了多了。他进门就大喊着“我回来啦”,想给烈火哥一个惊喜,结果烈火哥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田恬吓了一跳,凑到他身边推推他:“烈火哥、烈火哥?”然而除了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拟声词,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田恬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忙把他掀过来,他早已脸色惨败、嘴唇开裂了,整个人无意识地痉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他疯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田恬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平日里强壮得像牛的人怎么突然休克了,跑到公司其他部门求助,但是公司里暗洞洞的,其他人都回去了。他意识到他要是什么用场都没有,烈火哥就完了,现在除了自己谁都指不上,强自镇定下来,做了一次深呼吸,命令自己:“先掏出手机……”他打了120,颤抖着报出了位置,然后他脱下衣服,把烈火哥摆平。他跑去叶瞬桌子上拿了方糖泡开,喂了他一碗;又用清汤喂了他一碗。
急救车过了20分钟才来,幸好那个时候烈火哥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医生也发现情况没有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田恬坦白,自己靠着一点稀里糊涂的记忆 ,对病人做了急救。医生告诫他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病人意识不清醒时不要给他喝糖水和盐水,也不要让他平躺,没呛死算命大。田恬看了一眼戴着氧气面罩的烈火哥,后怕道:“没有下次了!我可再也不要遇到这种事了!”他把小松劝回去工作,又跟着坐上急救车,陪烈火哥去医院。
到了急诊室,烈火哥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炎症导致高烧,然后又导致休克,急救之后就被推进了病房住院。这下可好,主编挂了,执行主编也挂了,执行主编住院还得交医药费,六神无主、一穷二白的田恬终于想起打电话找庄墨。庄墨在电话那边听说烈火哥出事了,一口气转了五万,够他做个阑尾炎手术。
等庄墨晚上十点赶到医院,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的田恬终于崩溃了,又委屈又气愤,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你还知道回来!”
庄墨:“……”
“医生说了,烈火哥是因为太辛苦才会病倒的!他忙得没空吃饭,工作压力又很大,紧张了快一整个礼拜,所以才病倒了!你们呢!你们上班的时候喝茶刷微博,下了班就跑,跑得比投胎还快,一点忙都不帮。烈火哥叫你写个互动,你都不肯写!你真的是不会写么?我不信!你就是不想写!凭什么大家都赚这点钱,我们就要累得进医院,你们就舒舒服服的?!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么?!”
护士探出头来:“吼什么呢?!大半夜的,要吵去外面吵,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不好意思。”庄墨扯了扯田恬的胳膊肘,田恬猛地把他甩掉,庄墨只好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提溜到花园里。
“你说的很有道理。”庄墨平静地掏出手机。不一会儿,田恬听到口袋里呼啦一声响,是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田恬莫名其妙,掏出来一看,庄墨转了4277元给他。
他一开始是很愤怒的:这个人遇到问题只会转钱!钱他妈能解决问题么?!
但是他很快就陷入了迷惘:为什么是4277元?这他妈是什么数?!为什么他妈的不是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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