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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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是个犟脾气。”何秀才又是心酸又是感动,“我这个老父拿她半点办法也无。”

“阿圆亦是为何公着想。”卢继道,“女儿一旦嫁人,便是别姓人家,又有多少婆家情愿儿媳为娘家过多操心劳力?回趟娘家也得家婆夫君点头答允,半点不由己身,阿圆也是因此不愿抛父嫁人。何公眼下康健,他日若有个万一呢?身边起居无人照料,连递个消息都难,让阿圆怎么放心。”

何秀才摇头:“阿圆年幼不知利害,怎能因行将就木的老父耽误终身大事?世道于女子本就艰难,她一无兄弟姊妹帮衬,二无良人依靠,将来如何安身立命?我纵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卢继摸摸鼠须,沉呤片刻:“何公若是信得过卢某,不如卢某来保一桩媒。”

何秀才一怔,问:“不知是哪家儿郎?”

“这人何公就是不识,也应听过几耳朵。”卢继道,“我说的不是别人,就是县里的都头沈拓。”

何秀才想了想:“倒是知道一二。”又皱眉道,“衙役办的虽是公差,却只是吏役,不是正经官府中人,有良有贱。来做衙役无非两种:一是征来服役的,二是当地豪强刺头,这个沈都头是因何做衙役?”

卢继轻咳一声:“这个沈大郎良民一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幼时爱耍枪弄棒,有身极俊的功夫。”见何秀才眉头紧锁,忙又道,“何公不若听我把他好与不好之处与何公细说清楚?”

恰时何栖用荤油炒了一盘豆芽并一攒盒的干果送上来佐酒,卢继知道何家的婚事何小娘子自己不肯点头便成不了事,于是笑道:“阿圆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不妨坐下来一块听听。”

何秀才本想拒绝,但因卢继开口,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何栖一惯低眉垂眼,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额发厚长,硬生生地挡了半边脸。

卢继往常也不曾细细地看过她,这么精心一打量,心里倒有几分疑惑,先前只觉阿圆皮肤黑黄、样貌普通,谁知眉眼五官形状竟十分秀致。本欲再看几眼,见何秀才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模样,只得哈哈几声作罢。

倒是何栖用手掩嘴轻笑了一下。

何秀才瞪着卢继:“继兄还是说说那个沈大郎的情况。”

“哈哈,是是是。”卢继忙收回心神,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沈大郎就是桃溪本地人士,现年也不过十九岁,很有几分侠气,交游广阔,重情重诺,言出必行,当得起一诺千金四字。两家若成事,他自会奉养何公,以他重诺的脾性,何公身前身后两事无忧,这为其一;其二,他武艺了得,又做了县里的都头,平日做的便是巡逻治安的差使,既在街市上有威信,亦在桃溪明府跟前有脸面,将来明府调任若是有心举荐,未必没有前途;这其三,沈家虽说父亡母嫁,家中无老人帮扶照料,反之亦无公婆讨好伺候,过去便可当家作主,是难得清静的日子。沈父生前做过衙门师爷,心有谋算,也置下了一进宽敞的宅院,东郊几亩山林,家中虽不富贵,倒也无忧。”

何秀才微一沉吟:“那继兄再说说不好之处。”

“这不好之处也有三。”卢继道,“一便是沈母,她虽别嫁,可血脉亲缘如何切割得断?沈父去世时,沈大郎不过十四岁,沈二郎将将五岁,长子尚未成年,幼子不过垂髫。沈母却能狠心卷了家中细软声称是自个的嫁妆嫁于东街的货郎,可见其心性凉薄狠毒。这沈母在李货郎将中生活安稳倒也罢,若是生变,怕还是要来纠缠沈家二子。

二则是沈二郎,当初沈师爷令幼子念书,只当能写能算,将来做个账房管事,生活自有着落,取个大名还叫沈计。岂知沈二郎机敏好学,举一反三,沈师爷又惊又喜,心中生出一股豪气,盘算着以二子的资质,将来蟾宫折桂、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非无望之事。这执念一生至死也放不下,死前仍握着长子的手,让他不要断了次子的学业,沈大郎岂有不应的?沈父去后,沈母又抛子另嫁,家中的出息,大半倒供了沈二郎读书。何公是读书人,自是深知读书不易啊,笔墨纸砚,束修书籍,若学有所成,考试时差途旅费能省俭得哪个?

再者读书科举,无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结果未可知。”

卢继觑了眼何老秀才,怕伤了他的颜面,不好多说,本朝科举解试、省试、殿试,省试不过,连解试都要重头再考。何老秀才便是如此,到老也在省试、解试之间打转。秀才也不过是个雅称,说到底只是个读书人。

何老秀才呵呵一笑,他年过半百,功名一事也早看淡,只笑:“读书亦可明理,明理方可修身,沈二郎稚龄儿童,理应念书识字,哪怕不为功名也不可断了学业。”

卢继一拈鼠须,揖礼奉承:“何公是读书人,方有高见,寻常百姓平日只为银钱所忧,哪管明不明理。”转脸看了眼一旁的何栖,又道,“且不论读书之事,沈二郎半大小子一个,一衣一食,一鞋一袜俱不能少。常言道:长嫂如母,二郎说不得要由长嫂操持。”

“他们兄弟殊为不易啊。”何老秀才感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理应相互扶持照料。”

卢继续道:“再者就是三,这沈大郎退过一门亲。”

何老秀才又拧起眉头:“这又是为何?”

“沈父在世时曾与沈大郎说了一门事,他曾与赖丰交好,沈家有子,赖家有女,年岁相当,便定下了儿女亲事。后来赖丰做起杀猪卖肉的行当,这几年生意顺风顺水,也经营着四五间铺面大的肉铺子,家中也买了侍女奴仆,人人都叫他赖老屠。赖老屠的女儿长得标志,手里心里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娘也是个算计的,这母女俩思及早年的婚事,一个二个都不满意。赖娘子不愿女儿吃苦受穷,赖小娘子也不满沈家大半银子供一个前程不知的小叔子。母女一合计,使人告诉沈大郎,婚后须分家别过。她亦不亏待沈二郎,家中银钱一分为二,沈大郎为长子理应继承宅院,为不使兄弟身无片瓦无处安身,另使银子在他处买屋宅与二郎置家为业。

沈大郎听后勃然大怒,哪肯应下这等没道理的条件。心知赖家无心婚事,这才乱提要求,令他心生退意。

他是雷厉风行之人,婚姻结的两姓之好,既一方无意,何须强求。只道两家婚事乃沈父在世所约,不曾交换过庚帖,先前所换信物也已遗失,显是两家无缘,婚约之事就此作罢,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倒怪不得沈大郎。”何老秀才微微叹息,一时心思百转。卢继所说他自是相信,沈大郎既有品性又有担当,的确是好男儿,转而又觉得他失怙失恃,又是一个差役。

“那……何公觉得这卢某保的这庄媒可还……”卢继看着何老秀才,凑近压低声音,“恰当?”

“……”何老秀才颇为嫌弃地推开卢继的菊花脸,“容我考虑考虑。”

“自然自然。”卢继忙点头。

何栖执壶为二人添酒,这时却问:“阿叔,沈家大郎因何成了都头?”

“哦。”卢继笑,“倒也是庄轶事。桃溪有家富户,姓牛,家财百万,牛家二郎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平日只领着一众豪奴打手东游西逛、招猫逗狗。这日见到一个卖花女,生得十分秀美,牛二郎这人不大坏,却是个轻浮浪子,他见卖花女俏丽,就出言调笑了两句。卖花女惊吓之下,大声呼救,恰逢沈大郎经过,打抱不平,遂出手把其中一个仗势豪奴打个半死。这官司打到了县令跟前,本是一清二楚之事,谁知那卖花女后见牛家富贵,生起攀附之心,倒反咬了一口。沈大郎惊怒之下,失了言语,倒是牛二郎吃了一惊之后哈哈大笑,他官也不告了,交待事情经过,自认了罚。季明府见这一干无事生非之人就来气,罚了牛家的银两,又斥责了卖花女,对沈大郎倒起了爱才之心,要他来做了个都头,领管着县中治安之事。”

“倒是个侠义之人。”何栖微笑夸赞。

第三章

日渐西沉,晚霞满天,何家父女苦留不住卢继在家用饭,何栖便将一只风鸭用绳子拎了递与卢继。

“这是家中自做的,阿叔让婶婶用绍酒蒸了吃。”何栖见卢继要推辞,笑,“阿叔再客气就见外了。”

卢继只得接了,笑道:“我怕拿了家去,惹你婶婶一通打。”

“你啊你啊。”何老秀才拿手指点头他,摇头直笑,将卢继送出门去。

卢继想了想道:“小娘子的亲事,要是何公不得主意,卢某寻个机会何公亲见沈大郎一面如何?”

“你且家去,我心中有数。”何老秀才点头,“容我几日,成与不成,我都使人与你说明白。”

卢继听他语气,估摸着有几分意思,也不好催得太过,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何老秀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街口,这才回转身关了院门,何栖在院内忙前忙后的收拾桌案碗筷。

“你忙了一天,坐下歇歇,那些桌碗先放在一边,不用理会。”

何栖道:“阿爹你知道我,见不得脏乱,也没什么要归置整理的,片刻的功夫便好。”拉了旁边的竹椅,“阿爹吃多酒,不要站着,仔细头晕。”

何老秀才心中不知怎么,只觉难受。

十多年了,当年那个懵懂的小丫头学着旁人卖身葬父,也不管己身将落何处,现下又为他这个养父耽误了终身大事,来此人世一遭,尽受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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