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 / 2)
当日鞍之战,他就在中军前锋,乱军之中曾向敌军帅车射出两箭,一箭中车御,一箭中车左。当时郤克身为晋军中军将,就居车左。这一箭怕是中在了他身上,没想到大半年后,又要子苓来救治。
楚子苓闻言也是惊愕,旋即便笑了出来:“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无那一箭,我们怎能轻轻松松留在晋国?”
这笑容真心实意,透着股轻松,着实许久未见。田恒伸手,在那涂了巫纹的面上轻轻一抚:“等明日出诊,便可派出探子了。”
出诊就是最好的掩护,他准备已久的暗探,也能开始收集信报了。不知那厉狐,如今身在何处。
楚子苓偏过头,让面颊更加亲密的贴近那宽大掌心,他们两人的报复之旅,如今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还不知要经历怎样的艰险。不过有她的医术,和田恒的智谋,总会想出办法的。
第二日一早,田恒便驾车载着楚子苓,前往郤府。
因为是齐国使臣,两人身边还跟了不少宫人、护卫,声势很是不小,到了郤府,郤克的儿子郤錡亲自出迎:“听闻大巫前来,家父喜不自胜。去岁中箭,箭疮一直未愈,实在苦不堪言,还望大巫施法,去此恶疾!”
他的神色极为诚恳,想来郤克的伤确实不轻。楚子苓悄无声息的看了田恒一眼,便颔首道:“既是寡君所托,吾必尽心。还请君子带路。”
郤錡也不怠慢,立刻带着两人前往内院。这几日可能是齐侯来访,政事繁多,郤克的箭疮又复发了,卧病在床。见到大巫前来,强撑着坐起了身:“大巫远道而来,不能相迎,实是不敬……”
楚子苓上前一步,止住他起身的动作:“正卿有恙,不可妄动。敢问伤在何处?”
一旁侍婢赶忙撩开锦被,露出了郤克腿上伤处。这一箭射的确实颇准,再偏少许,说不定就扎在大动脉上了,能活到现在,纯属郤克身体强健。然而过去了大半年,伤处仍旧通红发亮,显然里面发了炎,应当是当初清创没有做到位,使得伤处感染溃烂,始终不愈。
在这个许多特效药都没发现或是传入中国的先秦时代,箭疮确实是能要人命的重伤。皱了皱眉,楚子苓道:“伤处溃烂,怕是要切开重新治伤。只是如此处置,兴许痛的厉害,也有不少隐患,不知正卿可要一试?”
“还请大巫施法!”郤克立即道。他也打听过了,这位大巫之前刚给庄姬的儿子治过病,还是庄姬推荐给君上的。而一个家巫,能让齐侯带来晋国,本就证明了其手段。伤处时好时坏,痛的几能让人发疯,若是不治,早晚也会害了性命,不如试一试,说不定还能多一份生机。
既然郤克都下了决心,楚子苓便道:“请正卿命人取火盆、沸水、青盐,容吾施法。”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晋国是产盐的, 郇瑕附近就是盐池,可即便如此, 青盐也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寻常士人都不一定能用起。明明是施法,却要用青盐, 还需沸水火盆, 是何用意?
然而大巫开口, 哪个敢不从?郤錡立刻命人取来这几样物事。
“水要一直烧, 滚沸后用陶壶盛来,盐需多备些, 若有陶盆, 也取来几个。”楚子苓吩咐过后, 就让仆人把郤克扶到了靠窗的矮榻上。
此处采光良好, 又避风,动手术最合适不过。待婢女们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送来后,楚子苓走上前去, 先点燃了火盆。只清创手术,没有太多复杂操作,但是身为“大巫”,又不是急症, 必须尽量仪式化, 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当火焰腾起时, 楚子苓把带来的柏枝柏子投入火中, 双目一闭, 就背起了医书。
此刻屋中闲杂人等都已退了出去,只留下郤錡和几个健仆守在一旁,见大巫点火后往里面投入了些枯枝,就开始念念有词,便知这是请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楚子苓却不在乎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背了大约一刻钟书,便起身走到了陶盆前,取了些青盐溶入水中。此刻水温已经降了下去,试了试温度,她端起盆走到郤克身边,用布带在伤口上方束紧止血,开始用盐水冲洗伤口。
因为外皮溃烂,冲洗必然会感到疼痛,郤克倒是硬气,一言不发,抿唇任她施为。洗干净伤处,楚子苓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停下了背诵,正色道:“箭疮溃烂,需割肉刮骨,正卿若是信吾,等会儿施法,能减缓疼痛。”
割肉刮骨!只是听来就让人头皮发炸,然而郤克只是颔首:“请大巫施为。”
若是阿父不信她,也不敢让她施法,只是这信赖足够吗?真能抵御钻心之痛?郤克面不改色,一旁的郤錡等人却绷紧了心神,生怕出什么问题。
就见那大巫拔开了手中竹塞,黏稠的液体倾斜而出,落在了伤口表面,待糊了薄薄一层后,便起身走到一旁,任婢子挽起了长袖,用绳束住,又在陶盆中倒了些什么,把手伸进去搓揉起来。这在洗手?还是在施法?没人清楚,咒诵声不停,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用药液洗干净了手,楚子苓取过短刃在火盆上灼烤片刻,便走了回来。此刻涂在伤处的药应当也起效了,她轻轻吸了口,用那还滚烫的刀尖刺破了箭疮。
这样的手术,用口服的麻药并不妥当,也容易出现难以控制的并发症,因而她选用了外敷麻|药,方子自然是验方,只是有几味药材还没传入中国,更别说用来配药的烈酒根本不存在了,只能算是加减过后的半成品,止痛效果没有预料的好,在这种“刮骨疗毒”的场合,只能减轻疼痛的烈度,但是对于被病痛折磨大半年的郤克而言,应当足够了。
脓液顺着刀尖涌了出来,青黄一片,说不出的恶心。楚子苓面不改色,一边“唱咒”,一边用白麻布拭去污血,继续切除腐肉。就算刀刃不够锋利,她的动作也干脆利落,不多时就刮掉了肉里的污物,涌出血来。
这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郤錡膝行两步,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阿父,可痛的厉害?”
一旁健仆也凑前了些,想要按住家主,以免他挣扎,耽搁了施法。然而郤克颇有些讶异的坐在榻上,一动也没有动。腿上确实有痛楚传来,但是比起之前那种让人夜不能寐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大巫果真灵验啊!
“无事。”郤克握了握儿子的手,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打搅大巫施法。
楚子苓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创口有些深,感染的面积也不小,想要除干净腐肉,还是需要些技巧的。等到肉眼可见的坏死肌理全都清理干净,露出鲜红好肉时,下方盆中已积了不少污血。
这时,楚子苓再次取来盐水冲洗,随后用药汤洗过,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止血生肌的药膏,涂在患处。待血稍稍止住,才拿细软的白麻填充在创口里,进行包扎。这样的伤,要排净脓水,等它慢慢恢复,不便立刻缝合。只是以后换药时,少不得还要折腾,到那时,的痛楚,越发能显出如今“不痛”的神奇。
她的动作十分轻快,但是看在旁人眼里,还是血肉模糊,渗人无比。郤錡简直提心吊胆,不断观察父亲面色,谁料郤克仍旧面色如常,偶尔轻嘶两声,却也不像痛的厉害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大巫术法神妙吗?
当包好绷带,楚子苓轻轻吁了口气,也停下了几乎无意识的背诵,开口道:“施法已毕,伤处不可沾水,不可碰触。这几日吾会待在府上,看顾正卿。”
伤口是需要换药的,必须她亲手操持。况且就算没有大出血,这种条件下做外科手术,少不得会出现感染、高热等并发症,也要她时刻守在身边,配合病情开药调理。
这可正中郤氏父子下怀,郤錡立刻说:“小子这就安排别院,大巫尽管住下,只要能治好家父之病,吾等必重谢!”
楚子苓只淡淡道:“此乃君命,正卿当谢寡君才是。”
要谢的何止是齐侯,还有他们自家主上晋侯。不过毕竟刚刚动过手术,也是伤了元气,紧张过后,郤克就觉得疲乏起来。楚子苓叮嘱他好生休息,就先告辞,前往客房,而身为齐国大夫,田巫之主的田恒,也被安排在了一处。
郤家看来着实感恩戴德,她入主的院落很是宽绰,室内摆设怕是比宫中住的偏厢都胜几分。楚子苓洗净了双手,换了身新衣,才寻了田恒,开口便道:“今日之后,郤氏必信我不疑。”
手术虽然并不出奇,但是局部麻|醉就不一样了,在这个时代根本不会有人见过。而之后每一次换药,都会凸显“施法”时的神奇,对于郤克的心理影响必然极为强烈。只要他能顺利恢复健康,自己在郤氏一脉的地位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田恒看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孔,只想把人拥进怀中,可惜这里是郤府,两人绝不能亲昵太过,不能让人瞧出破绽。压下心头念想,他道:“之后就要看庄姬会不会来了。”
如今想来,赵庄姬挑选的时间实在巧妙,自家儿子已经针灸了三次,基本恢复了康健,才把子苓推荐给郤克。而治疗箭疮这等重伤,就算子苓不说,郤氏也要想办法把她留下。那么最后一针,不就只能登门拜访,请大巫诊治了吗?
只是这次登门,究竟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拜访郤克,拉拢关系,就难讲了。
轻轻点了点头,楚子苓问道:“人都散出去了吗?”
“自然。”田恒答得干脆,“过几日就消息了”
这问的是他们准备的探子,人多眼杂,少三五个随从,谁又会放在心上?只要这些暗探仔细勘察,总会找出端倪。厉狐这种人,怕是不肯屈居,说不定就藏在六卿这样的大族家中,唯有摸清楚他的去向,才能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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