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话桑麻(1 / 2)
黄河,孕育了伟大的中华文明,在千万年的时光当中,已从一个地理标识演变成为某种精神象征,狭义上的黄河流域从甘、凉之地一直延伸到了黄海之滨(那个时候的黄河注入黄海而不是渤海。),而广义上的黄河流域则基本涵盖在大半个北方。
黄河不止一条,光是在开封府的地界上,就有三条之多。
除了那条真正的黄河之外,还有两条“小黄河”。所谓的“小黄河”其实就是黄河的支流,但是现在却连支流都算不上了。从元末开始,因为泥沙淤泥和战乱的缘故,这两条支流就已和真正的黄河“分离”开来,在三百来年的岁月里,逐渐成为典型的季节性河流,即便是在丰水期,水量也少的可怜,根本就无法行驶舟船。到了枯水期,干脆就断流了。
随着近百年的开垦和持续的断流,位于开封府中东部地区的这条小黄河几乎已完全消失,只有在连续暴雨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点水。
虽然日已西斜,但余威尚存,依旧热的让人无法忍受,稍微动弹一下就会汗流浃背。
辛勤的农人们不顾炎热,以疯狂热情在贫瘠的沙地上进行着掠夺式的开垦。年长者扶犁,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拽绳牵引,身体绷成了一条直线,几乎要和地面平行,挥汗如雨的耕种着。女人和孩子们而从远处把掐下来的秧苗搬运过来进行扦插……
对于勤劳的农人而言,只要有了土地,就会不畏辛劳的进行耕种,这是传承了千万年的优良传统,也是民族兴起的基础。
远远的,从东南方向走来了一个人。
是永王。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永王就孤身一人北上了,离开了繁华富庶的江南一路向北,终于走到了中原腹地。
抬头看了看已渐渐落下的夕阳,舔了舔几乎要干裂的嘴唇,朝着这家正在耕种的农人走了过来:“老丈,我是途经路过之人,走的口渴了,想讨一口水喝……”
正在耕种的老农放下手中的犁杖,从地头上拎起一个黑陶瓦罐,直接就把瓦罐递给了永王。
和这些庄户人家打交道,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拎起瓦罐口对口的喝了个痛快。
“敢问老丈,这里距开封还有多远?”
“开封?远着哩。”这为农人已经很老了,眼窝子深深的陷了进去,眼睛虽然很小却炯炯有神,古铜色的脸庞之上爬满了仿佛刀刻一般的皱纹,微微的佝偻着腰身,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汗衫子上补丁摞着补丁,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那瘦骨嶙峋的胸膛:“俺这辈子都没有进过城,也不晓得到开封到底有多远,我估摸着……少说也得走三天吧?”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庄的老人而言,村庄之外的世界就和天涯海角一样遥远。
“再问老丈,这附近可有客栈?”
“客栈?”老农笑了,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大地方才有客栈哩,俺们郭家村可没有。你要是找客栈呢,至少还有走一天,而且要走的快一些,到了朱仙镇就有客栈了!”
朱仙镇,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却因为岳武穆而名动天下。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虽然已过去了几百年,却依旧在历史的时空中回想着。
还有走一天才能到朱仙镇,永王已经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后生,别再往前走了,前面没有宿头了,一会儿跟我回家,咱们爷们就宿在一条炕上凑合一夜,明天再走吧。”
“如此……就多谢老丈了……敢问老人家高姓大名?”
“我姓郭,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郭,郭家村嘛都是姓的,没有旁姓,耕田种地的哪有什么大名?大家伙都叫我郭大,年轻的就叫我郭大伯,小孩子们就叫我郭大爷……”这个老人很健谈:“你叫我郭大伯就行了,哦对了,你这后生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朱,我叫朱季兴。”
“真是条好后生,你在地畔子上歇一歇脚,等俺们种完了这一拢,咱们就回家去。”
老人又拿起了犁杖……
朱季兴当然不会在低头歇着看郭大伯一家人忙碌,而是顺势抄起了犁绳搭在肩上……
和其他的天家子弟不同,在军校里头朱季兴也吃过不少苦头,就算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彪形大汉,至少也不是身娇肉贵的纨绔子弟了。但这耕种之事真不是他的所长,拉着犁绳才走了一个来回,肩膀子就疼的厉害,累的呼呼直喘了。
“罢了,罢了,你这后生一看就不是种地的出身,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吧?”
“郭大伯说对了,我确实没有耕田种地的经历。”好在朱季兴的年纪很轻,还能咬着牙坚持下去:“郭大伯,你家种的好像不是麦稻之粮啊,这是种的甚么庄稼?”
虽说朱季兴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天家子弟,却知道这个时节不适合耕种麦稻。他根本就不认得郭大伯一家正在扦插的植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果然是不知农事啊,”郭大伯笑道:“这是葛麻呀,种的是葛麻。”
原来这种叶子仿佛人的手掌的植物就是葛麻。
葛麻确实不是粮食,却是北方尤其是黄河以南非常重要的农作物,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江南的桑林。
华夏当中的这个华字说的就是“花服之美”,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特指丝绸锦缎。绸缎之属都是抽丝剥茧的蚕丝制成,而丝绸终究是有钱人才穿的起,绝大多数老百姓还是穿的棉麻纺织品。
棉花虽然已经广为种植,但这个时代的棉花产量极低,只能算做是一种辅助类型的农作物,真正的主体依旧是葛麻。
全天下的衣衫被服,至少有四成是麻布制品,真的可以算是“衣被天下”了。
“我听说现在种棉就很不错,郭大伯为何不多种棉呢?”
郭大伯嘿嘿的憨笑着:“种棉确实可以多卖些银钱,但种棉太吃功夫,不如种麻简单省事。而且这葛麻比棉更耐旱,也能容些功夫……”
棉花本身就是耐旱的作物,但葛麻更耐旱。尤其要紧的是,棉花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太大,不如葛麻便于打理,更简单更省事……唯一的缺陷就是这玩意远远不如棉花值钱。
当初,复隆朝曾经试图推行“改稻为桑”的政策,就是因为桑田可以出产生丝而丝绸价格更高,这当然是为了增加朝廷和各级官府的收入,但这项政策却在民间遭遇了极大的阻力,老百姓们根本就不愿意种植那么多的桑田,而是习惯于继续种植早已熟悉了稻谷。
朝廷一直都无法理解,既然种桑的收获更大,老百姓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执行“改稻为桑”的政策?唯一能够说得通的解释就只有两个字:愚昧。
老百姓们太愚昧了,不知道朝廷和官府是在为他们好。
现在看来,真正愚昧的不是老百姓而是官府。
在农事上,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绝对胜过一大群夸夸其谈的官府大老爷。任凭你弄出了多少政策,都不如实际操作更有说服力。
种桑的收益或许真的更大一些,但却非常吃劳动力和工时,超过了普通农家的承受范围之后,那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若是强行推广就是典型的恶政,不仅起不到国强民富的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
郭大伯一家人宁可选择耕种葛麻也不种植棉花,就是最好的例子
居庙堂之高,却脱离了实际,这是万万不行的。
朱季兴忍不住的想起里身居内宫的那位皇兄,他在禁宫之内,就算是操碎了心,真的知道民间是什么样子吗?
恐怕未必吧!
那些个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的朝廷重臣,真能明白棉麻这二者的区别吗?
同样未必吧!
治国理政,富国强兵,绝不是仅有一腔热情就可以的,没有脚踏实地的深入民间就是空谈误国,和纸上谈兵的赵括有什么分别?焉有不败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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