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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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日光,他们进了寸火城。崖儿带他走在烟柳成阵的河畔,远处的画桥上有人俯身垂钓,这褪去了炎热的午后,人都活过来了。天外天的夏秋相交,似乎只需一瞬。

“等事都办完了,咱们找个有热闹集子,有小桥流水的地方住一阵子。引刀江湖虽然豪兴,但我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垂眼看她,笑问:“怎么?岳楼主要金盆洗手,不打算称霸武林了?”

她摇头,“我马不停蹄地杀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最初是为兰战卖命,后来是为报仇。我提起剑,永远向着这个目标前进,等报完仇,我的心事也了了。到时候建个安乐窝,和你还有孩子,好好的过日子。”

青枝绿叶间的阳光一簇簇打下来,从她身上徜徉而过,他喜欢这样冷静的女子,时刻知道自己要什么。人生的阶段不同,追求的自然也不同,也许以前热衷于叱咤风云,后来渐渐趋于平静,这本身就是成熟的过程。

彼此都沉醉于美妙温软的情感,他伸出左手来牵她,他的掌心温暖,她知道里面还有一个小人儿,同他紧紧交握,心里满是感激。她低头说谢谢你,“我和你走到今天,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现在你又替我怀孩子……”明明很感动,可是说到这句又愣住了。好像哪里不太对,嗤地一声就笑起来。

他虎着脸,眼睛却是弯弯的,“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你不当好好犒劳我么?”

她抓住他的袖子,踮着脚尖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就是这样浅淡的温情,不多汹涌,却像烈酒过喉后的回甘,从口一直暖到心。

清泉旁,柳树下,他把她拥在怀里。远处的人望着,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真是一对璧人。”

第87章

“主上,那就是紫府君?”王在上细细地揣摩他的长相,“神仙不都是胡子一大把的吗?怀里抱着拂尘,身上披个八卦……他长得细皮嫩肉的,看上去很好对付。”

厉无咎瞥了他一眼,“很好对付?你去试试,他动动手指头,你就魂飞魄散了。”

道行高的人,谁愿意自己的法相显得苍老?那些高龄得道的也就算了,紫府君少年得志,从他飞升的那天起,他的年华就定格在了最鼎盛的时期,永远不会枯败。

当神仙多好,苍茫云海中驰骋来去,现在又有了如花美眷,日子应当过得十分舒心吧!原以为他断了仙骨,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谁知他居然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究竟是上界的刑罚退化了,还是他得天独厚占尽优势,因出身的缘故,自愈的能力比寻常的仙更强?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吩咐王在上:“请他们进茶寮吧,其余人都不许跟着,退到十丈以外去。”

王在上拱手领命,快步出了小巷。

风里传来铁索相击发出的声响,崖儿转头看,是那个身负两柄战斧的火宗宗主。战斧以锁链相连,大咧咧地挂在脖子上,满脸胡渣上方,一双小眼粲然发亮。见了他们一拱手,粗声粗气道:“紫府君你好,我家主上在茶寮恭候大驾,请随我来。”言罢看了崖儿一眼,对这位波月楼主很是不屑。

不屑的原因很简单,是恨她杀了他的三位同门。他一点都不相信这个娇小的姑娘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定是金木水三宗的宗主过于大意了。换了他,必须一斧子把她砍成两截。他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好心情,反而喜欢嫩肉脆骨剐过斧口的声音。那种拨云见日般的触感,真是爽得没话说。可惜,盟主要和她做买卖,他暂时没有机会出手,否则倒真要领教领教波月楼主的那双剑灵,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厉害。

他这么想着,很快在脑子里构建出对战场景,他甚至能看见自己胜利后喜庆的大红脸。得意地乜她一眼,这一眼却叫他一愣,她也正定定看着他。这女人是狼养大的,所以定眼瞧人时,两眼幽幽发出绿光。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楼主看我干啥?”

她的笑容也很阴森,“火宗主,你是白狄人吧?”

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处,自从追随盟主起,家乡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撇了撇嘴角,“波月楼的情报果真天下无敌。”

她的一只手举起来,五指蜷曲呈爪状,那纤细又有力的抓握,分明若春兰葳蕤,但在他看来却有红颜鬼爪的恐怖。王在上警惕地盯着她,“岳楼主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道:“有的白狄人死后,能从魂魄里提取藏灵子,我的雌雄剑就是由一名白狄大将的藏灵子炼化的。看火宗主的身形和气魄,也很有这样的潜质,不说七夜鬼灯擎,六夜总炼得出来。”

这话一出,吓得王在上背上汗毛直竖。就像一个好食人肉的怪物,正和你谈论你身上哪块肉更有嚼劲。他听说过藏灵子的传闻,虽说死后能变成杀伤力极强的器灵,也算死得其所,但他无法想象一辈子困在一把剑里是什么感受。不见天日,可以这么说吧!所以他竟有些忌惮这女人,怕她什么时候忽然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他的魂魄吸走了。

紫府君听得扬眉,难怪他的女人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波月楼主实在太可怕了,以前王舍洲谁家孩子夜里闹,只要一说七杀来了,立刻就能让孩子乖乖闭嘴。现如今这套还能用在这五大三粗的大汉身上,看来她的功力又见长了。

不过他是温柔的仙君,充当好人的机会从来不会错过,便和煦道:“她这是夸宗主呢,看宗主年纪轻轻,能当上盟主的膀臂,一定身手了得。”

这点王在上很谦虚,“哪里哪里,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仙君摇头,“宗主妄自菲薄了,毕竟是一城之主。”

他谦虚得再接再厉,“府君贵为上仙,我贱列刍狗。”

仙君被这粗人自谦的话逗笑了,只觉俗世中到处都有有趣的灵魂,即便是不同阵营的,也可以赏玩取乐。

负着手在花间柳下漫步而行,过去万年俯瞰人间,自有他的从容澹定。风风火火的王在上受不了大人物的散漫,他恨不得催一催,又怕像盟主说的那样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只好含蓄地提醒:“茶寮就在前面小巷,盟主恭候多时了。”

紫府君抬眼向那个小巷望去,巷口站着一个人,身形挺拔,白衣从风。如果不看脸,真有一种隔世看见了自己的错觉。

心往下沉了沉,倒不是因为惊讶于世上真有人和他这么像,只是觉得有什么要浮出水面了,像个打了几千年的哑谜,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走过去,渐渐近了,巷口的人向他拱起了手,什么都没说,竟似熟人相见般自便。

一样的白衣,一样的气韵,甚至连眉心都一样长着红色的印记。崖儿怔怔看着,先前她的感觉并没有错,两个人走到一起后,更加能够应证她的揣测。要不是一人一仙,她真要以为他们是兄弟了。

边上的王在上也有点懵,那双小眼里一片迷茫,看看盟主再看看紫府君,奇得连嘴都忘了闭上。

谁都没有说话,诸如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类的客套也半句不提。厉无咎往巷内比了比手,紫府君在后随行,进了茶寮,棚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都不在,灶膛里却燃着火。旁边竹筛里放着晾干的新茶,厉无咎像招呼熟客一样,启口说了句“坐”。自己牵着袖子抓了把茶叶,细心地抖散开,散进了苍黑的铁锅里。

静静坐着,静静看他炒茶。他弯着腰,发冠上的朱红缨带垂委向灶台,他扬手抛到身后,广袖和缨带齐飞,露出一截略显羸弱的手腕,热火朝天里随口说了一句:“看来我的地火龙衔帮上忙了,岳楼主是如约送神璧来了么?”

茶香随着他的抛炒逐渐扩散开,崖儿抿唇不语,他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无谓地笑了笑。

紫府君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桌面的小摆设上,茶盘当中放着一个精巧的,紫砂做成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光着腚,两手叉腰,胯间的小物件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这是茶道中的乐趣吧!他提起茶壶,壶里有热水,从小和尚的头顶浇了下去,抽空道:“盟主知道四海鱼鳞图是我琅嬛的东西,放在你那里终有不妥,请尽快归还,免得大动干戈。”

炒茶的人恍若未闻,“岳楼主可是府君的人?”

被浇的小和尚浑身变红,憋了半天的劲儿,终于从那小物件里滋出了一股细流,紫府君看得发笑,唔了声道:“是。”

“那么岳楼主借龙衔珠,可是为了救府君出极地?”

这点也没错,龙衔珠有没有帮上忙都是后话,至少初衷确实是为了救他。

厉无咎淡淡的,两眼盯着茶色道:“她借珠时就说好,回来以牟尼神璧作为交换。既然救的是府君,府君就没有立场出头。”

这份强词夺理还是很令人佩服的,紫府君道:“一桩归一桩,做人不像炒茶,炒熟再碾碎,便以为什么都分辨不出了。我不知你提供龙衔珠的真正用意,究竟是想助她完成心愿,还是想送她进鬼门关。但有一点我能肯定,你绝对不希望我来云浮。”他笑了笑,“我很好奇,如果她被处以极刑,你如何再去图谋神璧。是不是有人答应了你什么,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是啊,全让他猜着了,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竟因他擅离蓬山而宣告失败。不是常说人算不如天算么,结果连天也有算错的时候,太令人无奈了。所以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这么多年了,回看前世已经有了朦胧之感。一些东西正在逐渐变淡,一些事也变得没有把握,只能碰碰运气。

“我好心相借,到府君口中竟如此不堪,府君对我有这么深的成见么?”他口头敷衍着,茶炒得差不多了,示意王在上拿茶罐来装。自己捻了一撮丢进茶壶里,佯佯从炉子上提了滚水注入,看那碧绿的叶片翻滚挣扎,最后如钢针般根根笔直地竖立。他轻吁了口气,拿三只茶盏摆在桌上,复往盏里倒茶,屈起食指向前推了推,“上好的绿雪芽,二位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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