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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看,却几乎教他方寸大乱。
邹意呼吸急促些许,捏住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不出多时,就在边缘显出褶皱。他看得越久,眼中的血丝也就越发明显,饶是如此,他依旧克制住内心,不让任何情绪外泄。
董宜修有机会复生了,这对于邹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竟直接让他喉咙剧痛,瞬间失声。
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连董夫人都察觉到异样,伸出手撩开车帘一角,半露出那张留有岁月痕迹却依旧貌美的容颜: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应她的,却是邹意通红的双眼,和一张边缘被揉皱、中心却极为平整的信笺。
董夫人接过查阅,紧锁的眉头逐渐散开,也如同邹意一样的,露出相同的激动情绪,但她大风大浪经历太多,情绪自然不可能像邹意似的跌宕。
这是好事啊,仙君虽未明说宜修清醒的真正时间,但总归是有了期盼,我们便不必再如此漫无目的地找寻了。喜色飞上眉梢,董夫人露出了多日以来难得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心中巨石落下,只剩下释然,现在只想尽早赶回无上晴,与自己的幼子团聚。然而,一抬眼,却目睹了邹意泛白颤抖的嘴唇。
董夫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以手压住邹意肩膀,也不知她一介女子,如何使得了如此大力,直接让邹意站定:凝神,这不是你的错觉。
美梦做得太多,让邹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他被梦境困扰,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恐怕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太害怕这又是自己杜撰的场景,近乎陷入思想误区,唯有听到董夫人的声音,才堪堪从思绪中抽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邹意张了张口,却只觉喉头酸涩,无法言语,只有以手指着脖颈示意妇人。
董夫人看着邹意的表情,不止一次地觉得疼惜。这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情感,毕竟对方才初及冠,便不得不抗下无数身心折磨,成日以期冀续命。
她想往常抚摸董宜修似的,拍拍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心急,但拖着妾身太浪费时间,不如提前些去,好过我终日提心吊胆。
邹意一惊,下意识反驳。
不可,我要留在夫人身边,护您安全。
可转念一想,作为董宜修生母的对方,恐怕比自己的思念更重,但董夫人在这样的关头都能冷静至此,对比下来,竟还是他这个修炼者落了下风。
于是短暂思索过后,邹意将身上的宝物尽数拆解,留给董夫人防身,复又躬身,薄唇张张合合,无声吐露四字:多谢夫人。
董夫人看着他笑,挥了挥手,车帘重新将所有风光遮挡。
邹意一路上紧赶慢赶,顺利抵达无上晴,可当他成功除掉段清云,仓忙奔赴主殿看到那金光时,双膝还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软了下来。
在听到消息他都只是激动,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破防。
在他面前被金光缚裹的躯体,是属于熟悉的少年的面容,他双眸紧闭,对外界无感,只是虚虚漂浮在空中,仿若易碎。
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董宜修。
没有受伤,没有断腿。
泪水夺眶而出,邹意一拳头击打在地板,分不清到底是狂喜还是激动,亦或者两者都有。不过哪怕情绪高昂,他依旧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董宜修的念头,以免惊扰对方。
这也是仙君要在稳定后给邹意发函的原因,毕竟起初连贺听风都不能保证,以功德换取生命的方法真的有用。
那日之后,董宜修偶尔会在白日短暂清醒,可邹意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少年的眼眸就重新闭上。
要么,就是董拙在场,邹意断不可能跟师弟生父争抢机会,只能躲在暗处,在董宜修苏醒时悄悄看上几眼。
又过了几日,董夫人也抵达无上晴,于是乎,邹意拥有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董宜修仅有的清醒时间是在白日,所有缝隙都被这前夫妇二人占满,让外人无法掺入。
董拙如今面对董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但董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同人拜礼,只是称谓从夫君变为盟主。两人只在董宜修之事上有一丁点交集,其余的便再不如前。
不过有机会也罢,好过不复相见,经此一役,董盟主也终于知道了何为知足。
仙君曾来看过几眼,留下几句禁忌便直接离开,把时间留给董宜修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白日的时间没有,邹意便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其中,他也不惊扰其他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董宜修耳畔念叨。
从前那个聒噪的少年好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与自身融为一体。
他有时会说今日遇上的新奇事,有时也会絮絮叨叨往事,直到真的困倦,才蜷缩在角落勉强将就一晚,于第二日破晓前离开,以免被其他人撞见,毁坏了师弟的清誉。
可连日来的倦意让邹意身体消瘦下去,终于有一日实在承受不住,跌跌撞撞摔倒床前。
他看着董宜修依旧紧闭的双眼,记起自己甚至没在对方睁眼时说过一句话,而现在的话语也不知董宜修是否能听见。
邹意颤抖着将身体挪移到董宜修身前,眼皮还在下坠,黑暗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无意识之中,他像往常唤董宜修起床那样,小声嘟囔一句:该起来晨练了,别睡了。
随即身体被拥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邹意感觉到董宜修将嘴唇附在他的耳畔,少年带着从前那样欢脱的口音,可怜巴巴地讨扰,又像是在哄睡,实在乖巧得不得了。
师兄,我醒啦,今天没有偷懒。
第93章 番外 段清云
黑河流淌,无数魂魄顺延着,一个紧接着一个,向前游走。他们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做着规定的相同动作,拖着无形的身躯,进入最后一方屏障。
这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孟婆汤升腾热气,魂魄逐一接过汤水,引进腹中,随即踏入轮回。然而,与这些重复的行为不同的,在旁侧的黑色巨石之上,仰躺着一个青衣男子。
他虽无正形,眸光却依次从排队的魂魄上掠过,但哪怕看遍,都没有寻到自己想找的那个少年。
一双枯槁如树木的手横在他的眼前:喝了它吧,你等不到了。
看上去是初见,殊不知,这个对话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而段清云,也在这里等待了无数时日。
游荡的离魄太多,早些日子,段清云还有闲情逸致一一找寻,但均是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他只能顽固地等在地府与人界的最后关卡,企图等到他心中那个人。
等得越久,段清云的心情也就越平静,他也想过或许对方早已离开此地,毕竟董宜修平日里就傻傻地,恐怕早已被哄骗喝了孟婆汤。但他苦等多日,却仍旧没有放弃,也不肯饮下那碗汤水。
他想再等等,万一那小家伙只是走得慢了点,待会儿没碰见认识的人,说不定又要哭了。
这样想着,段清云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董宜修在他面前可没怎么脆弱,反而很是冷静,也只有在他那个师兄面前,才会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孟婆汤印出了他的脸,与寻常无异,于是就更加显得虚伪透顶。段清云微微移开视线,莫名有些抵触,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在反感什么。
他伪装斯文太久,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本性,最后想想,这一辈子,真是活得太耻辱,太不痛快。
要么,他已经喝下孟婆汤,要么,他还好好活在世上。孟婆见他不搭理自己,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碗中汤水经她一荡,险些溢出碗外。她用那无比沙哑虚弱的嗓音,又继续道,大家都是忙着投胎,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都死了,不知道还在执着什么,冥顽不灵。
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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