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傅清溪又把之前搜罗的所有资料又拿出来过了一遍,见自己所记所思并无大错漏。可自己这分析的结果同事实却走出个南辕北辙来,叫她也一肚子狐疑起来。
又过了半月有余,今年岁收大欠之说已成铁定,朝廷沿着受灾州县大开赈济,米价还有官府管着,米契价格却是一路高涨,求买的挂单成山叠堆,有粮商看那价格实在受不住签了卖单,可没过两日就叫那还往上扬的米契价儿给吓坏了,赶紧认亏平了,生怕真到日子要亏更多。
就在这时候,董家商行的两箱商行账目细录送进了越府落萍院。
傅清溪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安排了,废寝忘食地看起这些来。越看越心惊,等看完了一半,已经确信自己之前所断并无错漏。
朝廷收到灾损的奏报如层波跌宕,一处报了,后一处跟上,再一处加入,之后便那一圈都报如此;然后又有一处增报,过两日,其他几处也陆续增报;之后再有哪处增报……如此一点增报而至一圈,好似事态果然越来越严重,灾损眼看着要波及多少州县一般。
可是董九枢那里送来的细账里,一些细致调料和干货销货量同常年仿佛,衣料、中等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亦同从前相差不大。这些都不是富豪之家所用之物,多半是城里人家日常手略松时会购买的东西。
若果然那几处天灾严重,就算米价有官府压着,也管不了太大的事,大不了官市不卖黑市卖,除非官府直接开仓放粮,那没话可说。而城里居民多半没有存粮太多的习惯,一则居所有限,二来米铺的米走量大,现买的反而新鲜。因此若是果然米价高企,头一个紧张的就该是这些人。又怎么还会有这般闲心买这些耗费略高又非必需的东西?
傅清溪又把余下的账目细录也都看完了,又摘录了许多要紧的材料,转天叫人捎了信给董九枢。董九枢第二天就上门来了,听傅清溪一说,董九枢愣在那里,犹豫着道:“这是说……有、串通……骗……嗯?”
傅清溪点头道:“若是这些数都无误,那就……就是了。”
董九枢有些受惊吓似的,在那儿一坐不晓得想什么,傅清溪却道:“这事儿都知道了,那就可以看着办了。过几日我同七妹妹出去逛的时候再说。”这意思是要把自己从越栐信那里得的分红也投进去了。
董九枢强压着兴奋,稳着嗓子道:“这是要干一票大的了?!”
傅清溪看看远处,点点头道:“到底学得对不对,得试过才知道。光靠想,就是事后证明错了,也容易给自己找理由。还得真刀真枪见过才算无可辩驳。”
董九枢看她这意思,是要试试自己所学所思,心里又存了一丝犹豫。这拿银子试试学问倒没什么不成的,可也不能拿太多银子去试啊,那、那到底是银子啊!去了人家那里,再想要拿回来可就难了!
第120章 猎
傅清溪从最开始替董九枢出主意赚了花灯钱,到后来与越栐信搭伙开了茶摊和打饭铺, 这几项都是有进账的。最开始茶摊上赚的钱, 转头叫他们投进了打饭铺里头, 这打饭铺开到如今还未满一年,最开始六铺同开,之后又增开了几家, 如今在整个京城已经有十一家铺子了。傅清溪在里头占了三成的股,每月分红从最开始的百十两,到如今也增加到二百余两了。
董家的制衣坊那里,因折腾得太大, 叫董老爷子接了手了, 董九枢答应过她的一成干股,因里头兰家也掺了一脚,虽兑现了却只剩下半成了。不过这半成比他们俩从前定下的成衣铺子的一成可要大得多。只是这制衣坊一下子铺得太大,盖房子、招工、订布、定版、试卖,一通折腾下来,上个月才刚开始第一批的售卖。如今还远见不着现钱。
董九本来还要给傅清溪云来苑的干股, 傅清溪推拒了,反倒牵线叫他认识了越栐信。越栐信对这个云来苑的买卖挺感兴趣, 直接拿了饭铺的分红入了干股, 要同董九枢合力大干一场。傅清溪听说了这事儿, 暗叹一声,这俩人联手,对客人来说还真说不好是福是祸。只是那两人不知道怎么想的, 只说这最开始的根本之变就是靠的傅清溪,喝水不忘挖井人,二话不说仍旧每月给她分红。
实则是越栐信教董九枢的一招,——“傅丫头性子最规矩的,万干不出白拿好处的事儿,咱们给她分红,她便没法不管这苑里的事儿!我只善心术一道,你最能耐在买卖经营,她最能洞察大势,三剑合璧,才是上上之策。这世上的人,有专想要多赚人点便宜的,这样的人,咱们遇着了不赚他一笔都不合适;一样也有这种生怕白赚了旁人便宜的,碰上这样的,咱们就得拼命叫她赚咱们便宜……”
如此,傅清溪几处有分红,又从去年冬里开始在米契市场上小试身手,她虽出手不多,只向来只赚不亏的。来钱的路子多了,她又不增什么花销,积攒到如今,拢共也有七八千两的数了。
这些钱如今都在董九枢那里,董九枢见傅清溪这意思,大概是要把钱都投进去,心里暗暗替她捏了把汗。这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在董九爷这里是不算什么,可这挣银子同亏银子可不是一回事儿啊。赚个一千两可能没什么好太高兴的,你亏一千两试试。尤其他是知道傅清溪处境的,最开始米契交易起步的一百两都能叫她为难,这个数对她来说可真不算小了。
细想来,从前自己觉着这丫头胆子小,恐怕是错大发了。这哪里胆子小,简直胆大包天了。
过了两日,傅清溪同越蕊到越蕊表舅的铺子里逛,董九枢趁便过去了一趟,可算得着机会细说了几句,傅清溪又把这回得的分红也交给了他,董九枢忍不住问道:“如今我在天一庄的信用可涨了,你要乐意,都能提到一对十,你可想好了……”
见傅清溪摇头,他心里正要松口气,就听傅清溪开口道:“这回……最好通过中人分散了买,若是都用你的户头买卖,只怕到时候引人注意……”
董九枢一愣,这七八千两在米契市场里头,可溅不起个水花来,傅清溪这意思,是打算用这点钱撬一笔大的?他心里又激动起来,就听傅清溪又问:“通过中人买卖,能到押一对几?” 董九枢道:“中人也有大小,如今像我们这样的户头,本身就有许多其实是中人在做,借我们一个名字罢了。你放心,这个我可以打包票,甭管咱们最后赚多赚少,都绝不叫他们知道到底是谁卷走的钱。”
如此议定,傅清溪又叫董九枢帮她另外查几处州县的几样商行买卖,董九枢都答应了,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之后关于此次天灾的各样传言依然纷纷不绝,连女学里头讲课都顺便提到了几次,姐妹们说话时候也有人玩笑:“不会到了秋天咱们家也没米了吧。”另一个道:“你傻不傻,咱们家的庄子都在北边呢!”
傅清溪密切关注着米契市场的波动,董九枢往越府递账目也越发勤了。惹得大太太都同马嬷嬷道:“这孩子整天看那许多书也罢了,怎么还看那么些账目?”
马嬷嬷道:“好像傅姑娘每日有安排的,专有那么段时候用来瞧这些。”
大太太道:“这可真是,图的个什么?!”
马嬷嬷道:“还替青桑院那边的亲戚家也看过,开始还当是得什么好处的,后来见没新账时候连许多陈年老账也在那里翻着看,这就不像是替人干什么的意思了。”
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夏嬷嬷这知情人也不好不说话,便道:“从前老奴也问过几回,傅姑娘说她学的数术一道,书上讲的都是些道理,实则用起来并不能全同书上说的那般明白。寻常事务里,同数术一道最近的就是账目了,她便用这个练手,以便把数术学得更扎实些儿。”
大太太面现恍然,点头道:“是个用心的孩子。也是,那书上干巴巴的两句话,自然没有实打实的真事儿好懂,这果然是个法子。”
过了两日,忽然每天把越苭叫到身边来说些府务上的事,也弄来几本账目细录叫她瞧。
越苭起初全不接头,后来另寻人问了,知道又是傅清溪那里的招数,又是听了夏嬷嬷信口胡说,气得直骂:“害千害万的东西!我又不学那个,叫我看账来作甚?!只管混起主意哄太太,偏太太又信她的!”
话传到夏嬷嬷耳朵里,也只好一声叹罢了。她如今已经不多管越苭读书的事儿了,只照着每日的安排问过,姑娘说做完了那就做完了。最开始那一团火,早熄绝了。自己不过是奴才,伺候的是姑娘,姑娘不乐意,自己还能打能骂?跟太太说了几回,太太也只一句“回头我问问她看”,到底不了了之。
这回却是被冤枉了,原是闲话说起,自己也不曾添油加醋撺掇太太如何,都是太太自己一片望女成凤之心。可惜啊,照如今看来,这太太的一片苦心恐怕是付诸流水的多。
果然,越苭看了两天便不耐烦了,大太太故技重施,把越萦也带在身边,叫她们俩一处学着。这下可好了,越萦好容易得着接触府务的机会,知道这个东西对于往后掌家理事多有用处,自然下心学习。越苭一行讨厌要学的东西,一行还要讨厌越萦,加上心里还一直住着个“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这样的念头,真是一心三用三愤懑,哪里还能有什么长进。
“罪魁祸首”全不知道自己“钻进钱眼里”的行止又害了人了,正翻着满桌刚递进来的文书材料。她如今正想尽办法要证明之前自己所得的“结果”是错的。寻证据试图证明南省果然灾损严重,今秋米价必然暴涨。只可惜,每回寻着支持这个观点的“官样文章”,往底下一追,就出现些怪事来。
比如自己这里有半个月前的当地商行买卖细录,结果如今的邸报上却报当时冕河支流决堤,水漫数镇。这冕河支流边的小镇明明当时还在卖今夏的香露水粉,那水漫的小镇到底漫到哪儿了?
又有几名被京里亲戚接了进京的稔县百姓,说起初时如何大旱,河底都能走人了云云;之后又如何连日大雨,连齐唐官道都没过去了……这一听正是当地灾损实证,可实际上齐唐官道在稔县那段本不在粮区,且官道两边都是河浦,只因这个消息米契市场就又往上涨了一波似乎也太不讲道理。
又有说粮区水淹大田,眼看着秧田都冲毁了,到时候只怕无苗可种。她翻了农书细查,稔县那地方,与京城周围农时大不相同,夏至播种育秧的大有人在,这会儿不过将将入夏,晚稻育秧还早。退一步来说,就算田地真被水淹了,退水又晚,耽误了育秧时候,还有散种直播一道,亦不至于这会儿市面上“颗粒无收”的论调。
如此,她整日收集各处消息,又忙着翻查各样书籍,来自己同自己打架。先按着线索立了结果,又要去找反面的证据来证明这个论断的错误。真是忙的不亦乐乎。
偏这个时候,谢翼想找她说话。谢翼自之前几次与傅清溪言语不睦,自己也抽空想了一回,还有些东西想不明白,便想同她直接说说。哪知道来了两趟,都没见着傅清溪,柳彦姝给传的话,只说忙。
谢翼一时心若死灰,柳彦姝还帮傅清溪说话:“她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忙。唉,说起来如今她做的那些东西我是全看不懂了,不过她这会儿比从前什么时候都要更忙。那脸也整天绷得什么似的。想是在想什么大事。府里老太爷也说了,这理术数术一道都是如此,越往里头走越艰深,她偏学了这个,也是没办法……且过阵子又要去什么清暑会,这会儿不做准备真是不行……”
谢翼长叹一声,“她既避而不见,我也晓得她意思了。”
柳彦姝无言以对,这话也不是自己能劝的啊!回头告诉傅清溪,傅清溪紧着往纸上记了几笔,才回头道:“哦,好。”柳彦姝翻个白眼,懒得再管了。
眼看着米契日高,董九枢这日终于等到了傅清溪下的指令。把当日董老爷交给他的两个旧年心腹叫进了书房,如此这般吩咐一回,转眼就有几个中人通过董家名号的账户以当日的最高价挂出了几张期至今秋秋熟的认卖米契。
过了快十天,董九枢拿着傅清溪再次送出来的消息有些犹豫了。米契一直在涨,朝廷已经开始调北边的米粮南运了,可见南方受灾并非虚言。这呆丫头却是相信自己零零碎碎分析出来的结果,却是有些太拧了。想开口劝说,又觉着不合适,好像闹得不相信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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