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石桥上空劲风鼓荡,往来回流,如同一场小型飓风。数十招后,护栏凭空一声闷响,栏上雕着的兽头受不了尤楚红足底卸下的巨力,被她几步踩碎,一块块掉落桥下,直沉河底。
这是她无力完美控制内息的证据。王薄眼见此景,脸色一刻比一刻沉重,忽觉即使师妃暄赶到,也未必收拾的了苏夜。他向来老谋深算,始终认为翟让背后有高人掌控全局,苏夜仅是双方合作的一个桥梁。两大势力之间,这种桥梁并不罕见。
他前往独孤阀时,亲眼见到功体全废,面如死灰的独孤霸,听他诉说苏夜的厉害之处,却总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他认为,除非苏夜出身慈航静斋,或是阴癸派暗中培养的传人,才能够在这个年纪击败他。
如今他亲眼见到石桥之战,终于明白独孤霸没有当场身亡,已经是苏夜手下留情。
独孤凤再度飞身掠上,配合杖法、拳法,剑气透过重重气浪,连续刺击苏夜要害。她攻势凌厉之处,全然不下于身旁两位前辈,但无论如何变招,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挫败感。
“铮!”
又是一声刀剑相交的脆响。独孤凤恰好也踩在了石栏上,长剑连续剧震,卸力不及,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便失去平衡,迫不得已地坠下石桥。幸亏她变招奇快,身子刚坠下一半,立即挺剑直刺。
剑尖插入桥上青石,给她一个缓冲机会。她内劲猛吐,翻身而上,落回原处,已是俏脸煞白。
王薄心头也是猛然一跳,险些以为独孤凤要步独孤阀另外两人后尘,以倒栽葱的姿态插进水里。尤、晁两人身在局中,或者没办法掌握全局。但在他眼中,满是夜刀刀势变幻,幻出自然界种种气象、地理变化的画面。
他离他们距离并不很近,按理说,苏夜无法向他施展精神压力,也从侧面证明,他的感官并未受到影响。他有时觉得夜刀如九天惊雷,凌空而落,使对手不得不转攻为守,狼狈不堪,有时又觉得它巍峨如崇山峻岭,任风吹雨打而巍然不动,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势,等候他们气力衰竭的一刻。
不管怎样变,主动权始终掌握在苏夜手中。
尤楚红杖上变化层出不穷,看似硬极强绝,却是慑于对方刀法的威力,不得不全力相抗。若她身体健康完好,或者还能支撑一时三刻。可她偏偏患有严重的哮喘病症,攻势越猛烈,就越容易引发她的痼疾,令杖影溃散的更快。
最可怕的是,刀势变化间竟如游鱼飞鸟,全然无迹可寻。纵有破绽,也非他一双老眼看的出来。这使他暗自心惊,同时庆幸自己未抽鞭强攻,否则挨打的人会从两人变成三人。
正当他默默庆幸时,尤楚红尖声道:“凤儿退开!”
独孤凤叫道:“她打伤了二叔!”
四人激起的劲风激流,足以毁掉普通人的耳膜。独孤凤却像不在意般,小巧身影仍忽进忽退,却不敢行险冒进,一时只能绕着另外三人游走。
苏夜笑道:“你二叔那样做事,那样说话,岂不是故意讨打?他对我的人出言不逊,威胁要将巨鲲帮男子全部杀掉,女子横施凌辱。他没死在海上,已经是托我不喜欢杀人的福。”
话音方落,她忽地绿衣飘飞,错开晁公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从两股疾冲向她的气劲下脱出,毫无预兆地直撞独孤凤。
独孤凤眼前一花,只觉自己如同站在山洪中的孤身旅人,眼睁睁看着山上洪水向下猛冲,却是无计可施。她反应仍然极快,手中长剑再度抬起,带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只盼能够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刀,得到退后机会。
夜刀破开剑网时,爽利的如同一刀切开豆腐,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凡是看清了这一刀的人,都不由自主,希望它继续向下移动,因为它的轨迹平滑灵动,令人看过之后,心里非常舒服。
尤楚红大惊,竭尽平生之力,一杖击向苏夜头顶。她千变万化的招式凝在一击之中,笼罩数丈方圆,劲力凝而不散,又带着你死我活的惨烈味道。
所有人耳边,同时传来铮铮连响的声音。独孤凤硬挡四下夜刀,已施展不出碧落红尘的步法,第五击上,她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出,立刻被劲风托起,直飞半空。
她本人惊呼了一声,只觉周身上下空空落落,急忙运功护住经脉丹田,同时感觉腾云驾雾似的,被苏夜单手托住腰间,掷向王薄所在的座船。
王薄眼见独孤凤凌空飞来,长袖一拂,手指粗细的软鞭犹如毒龙,灵巧无比地飞向独孤凤,卷住她纤腰,防止她掉进水中。但独孤凤身上犹自带有夜刀刀劲,与定世鞭相触时,顿时将软鞭弹的一荡一荡,劲力如潮水,重重涌向王薄。
他肩腰下沉,运足功力,方才化解了苏夜的隔空一击。长鞭伸的笔直,再度搭上独孤凤,将她平拉而回。两人一左一右立定,均露出骇然神色,情知这一招巧妙到极点,绝非自己所能施展。
苏夜抛出独孤凤之时,夜刀毫无花哨地掠向上方,正好击中碧玉杖。尤楚红手上一空,感觉玉杖击中空气,万千利刃般的劲力狂涌而出,却不知涌向何方。气劲方散,另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玉杖前端,猛然旋动,就像要把它旋出她掌心。
这并非针对她的反击力量,却比任何反击都要难缠。尤楚红身子挺的笔直,蓦地凌空拔起,向后凝力急抽,顿时连人带杖向后飞去,背心同样撞向河面船只。
直至她双足接触甲板,才有了实在的感觉,后退数步,面上奇异的粉红色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一脸苍白。
独孤凤急忙过来搀扶,只见尤楚红苍白的两颊涌起潮红,怎样也压不下去。尤楚红方把枯瘦的手搭在她臂上,便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喘息呛咳,抬头望向石桥。
她、独孤凤、王薄三人齐齐看到,苏夜屈起腰身,硬接一招七杀拳,然后像个滚动的毛球,借势一头撞进晁公错怀中。
如果宇文化及人在现场,肯定和晁公错有着很多共同语言。
他们两人都擅长拳掌功夫,一拳击出后,都可以卷起刺骨寒风。当他们击中苏夜时,也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从前方传来的庞大压力,认为自己是个出拳击打坚实山壁的傻瓜。
苏夜全力挡住尤楚红一杖,背后不巧露出一丝破绽。晁公错眼光何等高明,当然不肯放过机会。然而,他一拳击中苏夜后心重穴,明明拳风强烈至极,甚至激的他一把长须狂乱飞舞,却没有打中穴道时应有的感觉。
右拳关节处,忽地在她衣上不断滑动,还有极为隐蔽的吸附感,怎么都不像击中了血肉之躯。七杀拳劲直冲苏夜经脉,被先天功迅速化解。
晁公错收拳之时,惊觉右手由腕至肘,均沾上一种黏胶般的力道,十分难受。他与尤楚红一样,立刻将内劲先吐后收,强行收招,却又发觉苏夜本人粘在了这只右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撞进他怀里。
这副场景颇为温馨,活像滚进祖父怀里撒娇的孙女。但晁公错脸上,不见慈和抚慰,唯有一种极度惊骇的神色,仿佛看到致命毒蝎入怀。
苏夜硬挨他一拳,自然不假。但他向外鼓起的大肚皮,也结结实实被她撞了一记。
独孤凤看的一清二楚,失声叫道:“糟了!”
尤楚红嘶哑的咳嗽声中,晁公错毛发俱张,似乎被人扔进狂风之中,须发衣物无不向后飞动,一身长袍先骤然鼓满劲气,又颓然瘪落。瘪落之时,他像个被人一撞就飞的普通老头,随着嘭嘭闷响,被苏夜撞下石桥,笔直地飞回原处。
他受伤比尤楚红更重,落地张口之时,当场喷出小半口鲜血,星星点点洒落在地,无声述说着他身负内伤的事实。
苏夜仍然倒提夜刀,静静站在护栏被打塌一半的石桥上。她脸庞本来如玫瑰花瓣一样娇嫩,天生的白里透粉好肤色,这时却很像尤楚红,白的毫无血色,变成了被雨打过的梨花。
但她调息极快,先天真气在奇经八脉中飞速流动,一周天过去,脸色已经大为好转,亦慢慢泛上血色,显然并无大碍。在疗伤、回气、卸力借力方面,先天功并不输给长生真气。她推演的卦象越多,伤势好的就越快。等到八卦俱全,即便正在和人激战,她也能够自行疗伤。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天地都沉寂了,只剩桥下的运河还在流动,发出湍湍水声。每个人的目光都粘在苏夜脸上,将她镇定自若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就这样看着,看着她微微一笑,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王薄与她目光一碰,陡然想起此行目的,总算从如梦如幻的感觉中抽离出去,厉声道:“放箭!”
四人交手的时候,其他人亦从街道两旁涌出,包围了这座石桥。他们都是独孤阀训练的武士,还有南海派门人,身后背负强弓利箭,已经张弓在手,只等王薄发令。
王薄大喝出声,犹如空中滚过的一声雷鸣,惊醒了身在梦中的人。但所有人里面,动作最快的仍是苏夜。她又向王薄一笑,身影陡然闪动,跃下石桥,坠向桥拱位置。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弓弦声连响,利箭破空而至,箭箭对准了她,却因她及时翻身入水,全部射到了石桥上。
单听箭矢破空声,便知被它们射中之后,只能落得一个变成刺猬的下场。不过,苏夜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甚至没有紧张情绪,只管往河中跳去。
就在此时,石桥下方,陡然射出一道犹如急电的剑光,明晃晃地指向她后颈。剑上杀气森寒,绝不在独孤凤之下,冷酷凌厉犹有过之,显然要置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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