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2)
第四百三十一章
时间再一次停止了。
一爷银眉挑起,脸膛涌起浓重的赤红。他吞了口唾沫, 目光扫过对席, 发觉温柔正捂着嘴抽泣, 而花晴洲已吓傻在那里。扫视同时,他听到身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 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自己又深又缓的吐息声。
他面对任何危险状况,都不退反进, 不知什么叫做惧怕。不然的话, 他也不会位列舒无戏之上, 负责保卫大内深宫。
但他一见苏夜冷酷无情的面容,便觉一阵紧张。他缓慢搓动手指, 如同搓动无形刀柄。唯有这么做, 他的心情方能沉淀下来。
席间依然无人说话。准确地说, 这已不是筵席, 而是满地打碎的果碟茶酒,尽显狼藉不堪。一半人屏住呼吸, 两眼直瞪苏夜掐着杨无邪的那只手。另外一半喘息忽快忽慢, 动辄深吸一口气, 眼睛却看向同一个地方。
杨无邪的武功, 不能说不高, 只是没有高到可以挑战龙王。
他冲上去,偷袭失败,竟然硬充好汉, 于性命攸关时,说出一句饱含愤懑的怒斥,唯恐无法激怒对手。这种做法十分愚蠢,不太像他。但众所周知,苏夜与金风细雨楼关系匪浅,和他交情也很好。她忽然翻脸,打的苏梦枕重伤咳血。他难免急火攻心,头脑一热便冲了上去。
结果,苏夜仅用一只手,便轻易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两人功力相差之悬殊,当真令人绝望。她手上一吐劲,立时可以震碎他的喉骨。从此以后,风雨楼失去总管军师,苏梦枕失去最信任的下属。这种打击的严重程度,仅次于苏梦枕本人死去。
而且前提是,苏梦枕能够活着离开遇仙楼。
苏梦枕的师妹,将怎样对待苏梦枕的军师?这是继雷损生死之后,众人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方应看居高临下,雕像般立在原处,周身纹丝不动。他双眼在发光,奇异而灿烂的光,腰间血河神剑的剑鞘上,隐有血光徘徊流动。人人提心吊胆时,他居然很兴奋,像是舞台下的观众,终于等到了剧中高潮。
外人尚且如此,苏梦枕更不用说。他脱离张炭的扶持,用手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进仅存的一把好椅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不远处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脸上有绝望神色,也有浓重病容。这时候,他脸颊更瘦削,颧骨更高,目光亮到灼人。幸好世上不存在用眼杀人的奇功,不然他的两道视线,足以把五湖龙王盯出两个洞。
张炭嘴唇张开,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哦”,像一声软弱无力的叹息。
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他转身去瞧苏梦枕,发现他固执地坐着,顿时心底一凉,也跟着破罐子破摔,不再考虑逃跑,迈步走向他,打算站到他身边,共同等待不久后的结局。
如果采用苏夜熟悉的计时方式,那么,从她杀死白愁飞,到她单手举起杨无邪,才过去不到五分钟。这五分钟,竟和五天一样漫长。
楼里异常安静,楼外却无比喧哗热闹。她收刀,也收起那股沉重的压力。席间人忽然察觉,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兵器交击声、许多叫喊与咒骂。
他们带来的部属,正在被人围攻。他们发愣之时,外面火光已冲天而起,交战已然开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
苏夜露出迷人的微笑,脑袋侧向一旁,仔细倾听一下,突然之间长笑出声,笑道:“是吗?可我对你们,也不薄啊!”
话音方落,她五指猛然用力,揪起杨无邪,像丢一只面口袋似的,把他凌空扔向窗外。这一扔去势汹汹,直接撞掉了两扇木窗。杨无邪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当空划出一条抛物线,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被扔出了遇仙楼的第二层。
霎时间,窗外一阵大哗,起码有七八张嘴在叫嚷,却不闻人体落地之声。苏梦枕心里骤然一松,又马上收紧,仿佛苏夜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
他是个聪明人,脑筋转得向来很快,此时却无能为力。经脉中火焚似的疼痛,影响着他的感官,强迫他进入云山雾罩的幻境。他听见的人声很远,看见的景象也很远。他不再发冷,而是剧烈发热,热的全身焦躁。倘若他和雷损分享感受,把两种真气混合一下,倒是有可能得到十分舒适的结果。
他自身难保,无力去管杨无邪,只漠然以对,仿佛魂魄去了异世,此地仅剩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他知道,救走雷损的是狄飞惊。狄飞惊会武功,而且武功深不可测。即使如此,雷动天也需要牺牲自己,才能换来雷损的逃生。
苏夜是另一个关七,更是另一个燕狂徒。多年前的武林轶事,不分场合地挤进他的记忆。
王小石、刀南神等人在附近静候,发觉楼内出事后,用不了多久,便可迅速赶来。然而,他宁可他们不来。苏夜敢出手,敢主动发起攻击,便是有了充分准备,绝不会畏惧后续援军。来人数量越多,死伤便越惨重。
白愁飞已命丧遇仙楼,他绝不愿王小石也遭到同一毒手。
杨无邪撞落窗子,身形急坠,就此消失。苏夜头也不回,傲然挺立,冷冷望向窗外,眺望着夜空里的一轮皓月。她身后左侧,一爷终于想起他大内侍卫总统领的身份,挺身站起,厉声喝道:“够了!”
苏夜哈哈一笑,转过身,微笑着注视他。她双眼仍是血红色,血气持续上冲,至今压制不下,使她比正常时更为骇人。一爷盯着这对眼睛,陡然很不愉快,感觉就像近距离盯着蜘蛛的复眼,说不出的诡异怪诞。
公孙大娘收回双短剑,叶愁红将倚天剑插入剑鞘。两人对视一眼,缓步走到苏夜身侧,神情均很平静,似是没听见一爷的呵斥。
苏夜叹了口气,微笑道:“这还远远不够,这才刚刚开始。”
一爷寒声道:“你已受了伤。”
苏夜笑道:“那又怎样?”
一爷道:“你以为,你对付得了这里的所有人?”
苏夜笑道:“哦,你以为,我受伤之后,就不是你的对手?你用不着扯上别人,为啥不自己先来试试?我一直好奇你那把长长的刀。你叫人把它送来,我领教领教你的刀法。”
一爷银眉缓缓下垂,鼻翼轻轻抖动,冷然道:“何必着急,你总会有这个机会。”
苏夜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一爷道:“说!”
苏夜笑道:“我打算解决一些人,一些事。也许你做事之前应该多想想,不要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向一爷出手。她心里,对他绝非没有忌惮。一爷说话时,眼神有种上望的趋势,似乎指望梁上的方应看,幸好方应看并未回应他。
随后,她的笑容不见了,纤长的双眉向中心微微蹙起,活像远方的黛青山脉改变轮廓,变幻出形状不同的美丽。只一瞬间,她便松开眉头,眸中重新泛出冷酷的光。这表示,她又一次打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她终于正面望向苏梦枕。
苏梦枕木然坐在椅上,像个认命的凡人。这张椅子前面,竟有一把轮椅。轮椅不重要,重要的是乘坐它的人。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已经挡在他正前方,如同一位清秀冷峻的神祇,眸光里不带半点感情,冷冷注视着五湖龙王。
她眼光扫到无情,无情便说:“你不能杀苏楼主。”
苏夜从容笑道:“如果我必须要杀?”
无情冷然道:“那你得先杀了我。”
他可能是在场之人当中,最为冷静理智的一个。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是容色清冷,如同冰雪凝成的精魄,有种冷漠的自在。他目睹她杀人、伤人,明知她武功堪与诸葛神侯相提并论,却无动于衷,毅然挺身而出,力阻她继续伤害苏梦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