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2)
姜梨往前走了两步,让薛怀远看清自己的脸,也能看清楚薛怀远的模样。
原本高大清瘦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已经和一个老者一般无二,满头华发,面上都是苍老的痕迹。他的眼睛慢慢从姜梨的脸上扫过,眸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像是带着余烬的火堆,在最后的时刻尚且有火星,但终究会归于黑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姑娘素未相识,原来姑娘就是救了我的二小姐。多谢姜二姑娘的恩德,救我于牢狱之中。”他行了一礼。
他叫自己:姜二小姐。
姜梨刹那间,面色猛地几变,几乎要哭出来。自变成姜二小姐以来,她从未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好。甚至还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以姜二小姐这个身份来报仇,远比薛芳菲的身份来的容易。她自来会开解自己,反正事已至此,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不如接受她。
但是此刻,站在父亲面前,被父亲唤作其他人,当做陌生人看待的时候。姜梨的心里,却生出委屈来。她很想扑到父亲怀里,像小时候那样,道:“我是阿狸,您怎么能不认识我了呢?”
但她不能。她只能克制的,露出和薛怀远一般的微笑,侧身避过,道:“薛县丞不必如此,况且薛县丞是我的长辈,姜梨实在当不得此种大礼。”
薛怀远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听海棠说过了。知道在桐乡,是姜二小姐路见不平,冯裕堂的事,我也要替桐乡百姓多谢姜二小姐。”
姜梨道:“举手之劳而已。”
顶着陌生人的身份,她与薛怀远之间,突然生分的要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薛怀远也没有对她表现出特别的亲近。事实上,姜梨看到薛怀远的时候,薛怀远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痛苦万分,也没有心灰意冷,至少他的表面上看起来十足平静。甚至于就像没有过去那些痛苦的事发生过一般。他很有礼貌,克制又客气,对待所有人,却多了一份疏离。
这不再是过去的薛怀远身上所有的东西,别人不知道,但姜梨知道,所以薛芳菲和薛昭的事,到底还是令父亲改变了。
姜梨问:“薛县丞日后打算怎么办呢?”
薛怀远沉默。
过了一会儿,薛怀远道:“我过去的名字,叫薛凌云。”
屋里的几人一怔,连从屋外走进来的叶世杰也看向薛怀远。只听薛怀远继续道:“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我想,是时候把这个名字改回来。”
“你想回朝做官?”叶世杰皱眉道。
薛凌云道:“只是试一试。”
“这怎么可能?”叶明煜嚷起来,他不懂官场中事,但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一事,他道:“薛老爷子,你都多大岁数了,如何能做官?况且现在做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人提携,要么就老老实实春试?您老打算哪样?”
薛怀远淡淡一笑,道:“今年的春试,马上就要到了。当年做薛凌云的时候,朝中也有几位相好的同僚。如今倒也升迁的不错。让我参加春试,应当也不难。待考中状元之后,会有殿试……自然可以面见圣上。”
叶世杰道:“您打算在殿试上告御状,或者是见到皇上的时候告御状?”叶家的人如今也都晓得了薛家的一双儿女双双死于非命,怕是其中有冤情。叶世杰反应灵敏,立刻想到了这一层。
“不是。”薛怀远否认。
“那是为何?”叶世杰不解。
“我只是希望在殿试上,令陛下记住我而已。况且陛下之前也得知桐乡之事的来龙去脉,知晓我的存在,对于薛凌云,也有所了解,势必会对我有所注意。”
姜梨轻声道:“薛县丞想做官么?”
薛怀远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平民百姓想要得到公正,实在太难。我只能走的更高一点,才能有发现真相,追查真相的权力。”
姜梨难过极了。父亲仍旧想要为他们洗清冤屈,为他们报仇。可父亲也知道,对手是成王的妹妹,是位高权重的公主。而沈玉容也不再是当年桐乡那个穷秀才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皇上信任的新贵中书舍郎,前途无量。
而薛怀远现在什么都不是,他连桐乡县丞这个芝麻官的官衔,也都给弄丢了。在燕京城这个地方,薛怀远犹如蝼蚁,难以撼动大树,所以他要变成薛凌云。当年看不惯官场污浊,主动离开的薛凌云,如今却要为了自己,重新出山了。
但她怎么舍得让父亲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勾心斗角。报仇这件事,看上去好像很有目标,但在过程中,却会不断地失去一些东西,付出一些代价。譬如人的良善,又譬如人的尊严。变得冷漠而不近人情这回事让自己一人做就是了,何必要搭上父亲?
叶明煜道:“薛老爷子,您说的倒轻松。可是殿试……嘿嘿,您认为您在春试中,一定能夺得名次了?”
薛怀远淡淡一笑:“尽力一试而已。”话虽然这般说着,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分明是十分自信,并不认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一句玩笑话。而他的笑容,让叶明煜也僵住,便觉得好像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个笑话,不该这么说的。
叶世杰闻言,却对面前的这位老者,心生佩服。在这么大的年纪,却愿意为了儿女,重返官场。薛怀远看起来有绝对的自信,叶世杰认为,这是自信并非自负,薛怀远说自己在春试上会有名次,就真的会有名次。在眼下想要为薛芳菲和薛昭寻找真相,这个办法,的确是最有把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想法是薛怀远在醒来以后,立刻想到的。
从他醒来到现在,可能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便能想的这般长远,实属难得。叶世杰有理由相信,这位薛怀远,和过去那位做到工部尚书的薛凌云,的确是同一个人。
叶世杰道:“我看薛县丞也不必去找往日的同僚了,官场人走茶凉,当初的老友与您交好,如今未必肯卖您面子。就让晚辈代劳吧。”
屋里几人同时一怔。
叶明煜道:“世杰,你这是搞啥呢?”
“晚辈如今是户部员外郎,在户部倒也能说得上话,薛……先生要是想春试,我能想办法。”他不再叫薛怀远为“县丞”了,因为薛怀远现在不是。
“年轻人,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薛怀远正要推辞,只听叶世杰又说话了。
他说:“并非白白帮忙的,我如今在朝中为官,因我自己原因,却也没有同盟。薛先生当年能做到工部尚书,可见才华。薛先生春试之后,若是能中第,殿试,做官,还请多多提拔晚辈。官场之中,相互提携,也是重要的。”
说到最后,他俨然一副生意人的精明模样。
薛怀远愕然了片刻,突然笑道:“好。叶小少爷能说出此番话,其实不必靠我,日后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那咱们就说好……”
“不好。”打断叶世杰的,是姜梨。
她一直默默地听着叶世杰与薛怀远的对话,到了此刻,突然忍不住了。她不喜欢看着父亲为了她去委曲求全,那个总是教她要坚守本心的人,如今要做这些事,姜梨忍受不了。
她看着薛怀远,郑重其事道:“薛县丞,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你着急着要做官,无非就是为了薛芳菲和薛昭的事。这件事我已经在查了,而且不出两个月,就会有结果。凶手会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这一点我能保证。所以,薛县丞不必再入朝为官,那没有必要。”
“更何况,”不等薛怀远说话,姜梨又道:“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宫中内斗也不在少数。燕京城安定的日子能过几日,谁也说不准。怕是薛县丞还没有爬到想到的位置,中途朝中就出了变故,反而坏事。”
她说的这话,就令人想到如今成王和洪孝帝之间的关系来。
“薛县丞,您不应当只想着要复仇,而是应该好好活着。”姜梨道,“如果您的儿女还在的话,他们的心愿,只会是这个。”
薛怀远平静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觉得姜梨的话说的有道理。他没有再提入朝为官的事,而是对叶明煜几人道:“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有话想要对姜二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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