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刘煜醒悟过来,转身便往司隶台诏狱去,不过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来了。门口站着的小涛涛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不到一刻钟。”
刘煜示意那些要向他行礼问安的徒隶噤声,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进到关押徐美娘的地方。
赵重阳刚从审讯室问案出来,面色颇不好看。刘煜将他招到一侧,打听了审问情况。赵重阳那个懊恼啊,抓耳挠腮的,“她除了哭一问三不知。属下说要用刑,她就哭得更厉害……”
女人怎么这么难搞?
刘煜摆摆手示意他也退下,这才凑近那边,看到宋轶正在牢里摆弄彩墨。
牢房里所有的徒隶都被遣退,就剩得宋轶这个弱女子。徐美娘像是解除了威胁,也不哭闹了,反而观察宋轶调墨。
宋轶故意将朱红色的彩墨加入大红色里面,徐美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婉转提醒:“宋先生是不是调错了。这两种色本没有明显差异,这样调和出来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宋轶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看我,糊涂了。昨晚一宿没睡,果然精神不济啊。”
徐美娘将她打量了一翻,当然没看出来这是前日里踩了她一脚的那个小丫头。这位宋轶的大名她是听过的,古月坊好多姐妹都万分崇拜她。甚至猜测过她的身世,说她是北地哪国的亡国公主流落到南地,也有说她是哪个高门幸存的贵女回来复仇,才拜到画骨先生门下。徐美娘没那么些天马行空,她听说过宋轶很多事,只觉得身为一个女子,能将权贵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是天大的本事,不是她们这些靠承床笫之欢苟活的人羡慕得来的。
“宋先生为何会到诏狱来看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她面前?私心里她是有点受宠若惊的,能被宋轶看入眼的人,那都非寻常之辈。可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从上到下由内到外都没一处是劳动得了她大驾的。
宋轶故作无奈状,“你知道漱玉斋出天谴画本的事吧?没曾想,那位自焚的大人竟然会是秦将军,昨夜我便一宿都在做噩梦,梦到的都是他自焚的模样。临末依稀听得他有未了的心愿,似乎是他很想念自己的爱妾,于是我打听之后,想他口中说的爱妾,大概是徐姑娘你了,所以特意来画一幅你的画像,为他烧下去,以告慰他的亡灵。”
徐美娘的脸色瞬间苍白,眼中露出惶恐之色。
“你也莫怕,烧幅画像下去,总比他心愿未了,头七回来找你本人来得好,是吧?”
徐美娘身形一抖,尽管她不相信什么冤魂索命,但是贸然听得这些,却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宋轶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研墨调色。徐美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了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宋轶提议道:“既然是为你画像,不如姑娘你调自己喜欢的颜色,或许这更能符合秦将军的口味。”
徐美娘没好拒绝,挨过来,娴熟地拿起彩墨。而宋轶则铺开画纸,准备构图作画,还跟徐美娘交谈了几句,问取她的意见,这才开始正式落笔。
正式落笔后,徐美娘端坐到她对面,脸上已经挂出了笑容。
“徐姑娘可是诸暨人?”
“先生怎么看出来的?”
“我曾见过一幅西施浣纱图,据传言与真人有八分相似。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一个地方的人,身段脸型,样貌会有些相近的地方,我看徐姑娘跟那西施就有几分神似的。”
徐美娘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仿佛想起曾经,那时,她也算得上是名动一方的美人,虽然年幼,却已经出落得十分可人。若非改朝换代,若非家族被灭,她或许能顺利嫁入大户人家,相夫教子,何等的幸福美满,而现在……
“我记得诸暨刺史徐振,便有一名爱女也出落得倾国倾城。不知道徐姑娘可曾听闻?”
徐美娘心头蓦地移动,低头掩眸,答:“自然是听得的。”
“据闻那徐家女公子当年不过十岁,来泰康城走了一遭,引得各方名流涌动。只可惜,后来徐公携全家自刎殉国,那女公子也香消玉殒。若是还在,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
宋轶低头作画,徐美娘咬咬唇,“哪里是什么自刎,而是一支军队,伪装成流寇模样,屠灭了徐家。否则,诸暨城如何破得这般快?”刘宋王朝如何能这般迅捷地建立起来?
其实徐家怎么灭的,至今朝廷讳莫如深,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徐振不降不归顺,死也是迟早的,但这样的人即便是皇帝都不能轻易处死。每个王朝的建立都是血腥残酷的,很多人死于非命,也很多人借此飞黄腾达,而徐家就是前者,而另一个人,便是后者。
“是啊,我也觉得徐家太过忠勇了,连家仆都没留下一个,你说的那些流寇该是当时以和谈为名,进入诸暨城的秦家军吧。”
徐美娘猛地一震,脸色陡然间全变了,可宋轶依然低头作画,运笔如飞,画得十分顺畅。
“那秦家军的将军正是秦锵,我说得可对?”宋轶这次终于抬了头,徐美娘惶恐怨恨愤怒的表情尽数落在她眼里。
宋轶将迅速画完的粗稿拿起来,给她看,那哪里现在的徐美娘,而是那个年幼的徐家女公子。这模样,连徐美娘自己都差点记不得了。
徐美娘踉跄的了一下,险些跌倒,艰难地扶住地面,看向宋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人人都称颂宋先生画技超群,在我看来,宋先生可怕的不是画技,而是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脑袋。
“如果我没猜错,秦锵的身体之所以能烧得起来,该是跟他长期服食的丹药有关。丹药可以当成一个必然因素,但他却不早不晚偏在画本说明的那一日自焚而亡,那就需要偶然因素来激发。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当时的情形看,只有徐姑娘你了。”
“果然瞒不过你。”徐美娘眼神变得坚定,磨牙说道:“他该死!”
“他当然该死,我只是遗憾徐姑娘既然逃出了那个虎狼窝,为何又要回来。你本来可以就此放下,过不一样的人生。”
徐美娘盯住宋轶,“那宋先生你呢?你可放得下?”
宋轶一震。
徐美娘轻笑,“虽然我不清楚宋先生的真实身份,但身为女子,谁不想过相夫教子的平凡安逸生活,宋先生却投身漱玉斋,拜在画骨先生门下,大概也是有放不下的陈年旧事吧。我虽然没有宋先生的聪敏才智,也没有宋先生一双巧手,但是,为人子女,有些仇怨一辈子都是不可能割舍下的。我虽也怕死,却不甘这般苟且偷生。”
“我敬你舍生取义的义气,却也可怜你被有心人利用。”
被敬重的人夸赞,徐美娘前半句刚露出一个笑容,后半句那笑容就分崩离析了。
“我想这个复仇的计划你一定筹谋很多年了吧,但你一个弱质女流,不可能有手段弄出这种丹药,也不可能计划缜密让一个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的人硬生生吃了这些年。还有你的容貌,这又是谁为你改变的?”
徐美娘静静看着宋轶,待她说完,她才道:“我知道宋先生想问什么,但是我不会说。”
宋轶也知道逼问不出来,只是感慨,“你背后之人的目的不只是帮亲手报仇吧,在他掌控之中的,像你一样的人应该还有吧?而你们,不过是为他的野心铺路的棋子罢了。”
“可哪又如何?”徐美娘打断宋轶,“我们这样的人,如蝼蚁一般苟活着,生与死本没多少差别,至少这样,我们会活得更有意义一点。不是吗?”
宋轶很明白这种心情,她也无法去逼迫一个弱女子,站起身,正色道:“现在你的大仇已报,可以为自己活一把了。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徐美娘看她,眼中全是苦涩,若她能像宋轶这般强大,像她这般洁身自好,不玷污自己的身子,不让仇人的血沾染自己的手,她或许还能好好活下去,但是,“以身侍敌,这种屈辱,呵呵……宋先生,在我踏进秦府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没有这等赴死之心,如何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
也许,在她还有选择时,她徘徊过,犹豫过,可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她早就清楚自己的结局,她从未后悔,即便是现在。
宋轶心中翻涌,面色却很平静,“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牢狱里好好待着,不管是赎罪也好,洗清身上血污也罢,牢狱之灾够了。不会再有人逼迫你说你不想泄漏的东西,因为那些,我一定会将它揪出来。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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